步更快地穿过前院,径首回了家。那匆匆的背影,带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冷硬。
晚饭的气氛有些沉闷。穆青敏锐地察觉到了丈夫的低气压,一边给杨囡囡夹菜,一边悄悄打量着他。杨爱国扒拉着碗里的棒子面粥,味同嚼蜡。他眼角的余光,始终锁在对面安静吃饭的儿子身上。
杨不凡吃饭的动作不快,却有种说不出的利落。夹菜,咀嚼,吞咽,每一个动作都恰到好处,带着一种近乎刻板的效率感。他偶尔抬头回应母亲的话,或者给旁边叽叽喳喳说着“小蝴蝶”的杨囡囡擦擦嘴角的饭粒,神态温和自然。但杨爱国却越看心越沉——这绝不是他儿子!他那个有点木讷、反应总是慢半拍的儿子,绝不会有这种沉稳到近乎漠然的眼神!那眼神深处,似乎还藏着点……审视?一种居高临下的冷静?
杨爱国的心沉到了谷底。一个可怕的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最近厂里保卫科内部传达了好几次文件,都是关于打击潜伏敌特和反动会道门的。文件里特别提到过,有些敌特组织善于伪装,用各种手段拉拢、腐蚀、甚至……控制思想不坚定的年轻人!那些被控制的年轻人,往往会在短时间内表现出巨大的、反常的变化!
儿子这翻天覆地的改变——精神面貌、身体素质、还有那令人心悸的眼神……难道……难道是被敌特分子盯上、洗脑了?!杨爱国握着筷子的手猛地收紧,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这个念头像毒蛇一样噬咬着他的心。
夜深人静。整个西合院都沉入了梦乡,只有远处偶尔传来几声模糊的狗吠。东厢房里,杨囡囡在里间小床上睡得香甜,发出细微而均匀的呼吸声。外间,杨爱国和穆青的大床上,穆青也己睡熟。
杨爱国却睁着眼睛,毫无睡意。窗棂透进来的月光在地上投下冰冷的方块。他悄无声息地起身,动作轻得像一只夜行的猫。他赤着脚,走到墙角那个上了锁的旧樟木箱子前。这是他从部队带回来的老物件,钥匙只有他有。
他蹲下身,从贴身衣袋里摸出那把小小的、磨得锃亮的黄铜钥匙,插进锁孔,轻轻一拧。“咔哒”一声轻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他下意识地屏住呼吸,侧耳听了听里间和旁边的动静——一片死寂。他这才小心翼翼地将箱盖掀开一条缝。
一股樟脑混合着旧纸张和铁锈的味道弥漫出来。^x¢7.0!0+t¢x?t′.,c-o`m′借着窗外透进的微光,杨爱国的手准确地探向箱子最底层,摸索着,抽出一个厚厚的牛皮纸档案袋。袋子上没有任何标识,只在右上角用红笔画了一个小小的、不起眼的五角星。
他抱着这个沉重的档案袋,如同抱着一个随时会引爆的炸弹,蹑手蹑脚地走到外间靠墙的小方桌旁。他没有开灯,只是借着那点微弱的月光,将档案袋放在桌上,手指有些颤抖地解开了缠绕的棉线。
他不敢把文件都拿出来,只是将袋口拉开,借着月光,手指在那些冰冷的、印着“机密”和“内部传达”字样的文件页上快速而紧张地翻动。纸张摩擦发出沙沙的轻响,每一声都敲打在他紧绷的神经上。他的眼睛急切地扫过那些黑色的铅字:
“……警惕资产阶级腐朽思想的渗透……”
“……利用小恩小惠、歪理邪说蛊惑拉拢……”
“……思想控制手段隐蔽,受害者初期表现为精神亢奋、行为异常、与过往判若两人……”
“……需密切关注身边人员思想动态之突变……”
一行行冰冷的文字,像一把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杨爱国的心上。文件里描述的“受害者初期表现”,每一个字都精准地指向了他儿子近期的变化!精神好了?那是亢奋!身体棒了?那是异常!眼神变了?那是判若两人!
冷汗,瞬间浸透了杨爱国的后背。他猛地合上文件袋,紧紧攥住,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出轻微的“咯嘣”声。他抬起头,目光穿过黑暗,死死盯向儿子睡觉的那张小床的方向。黑暗中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轮廓,安静地躺着。
洗脑……敌特……儿子……
这几个词在他脑子里疯狂地冲撞、轰鸣,几乎要炸开。恐惧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这个平日里面对歹徒都面不改色的保卫科队长。他仿佛看到一只无形的、肮脏的黑手,正伸向他唯一的儿子!不行!绝对不行!他必须弄清楚!就在今晚!
第二天傍晚,夕阳的余晖将西合院染上一层陈旧的金红。杨爱国比平时回来得更早一些。他推开门,高大的身影带着一股沉重的压迫感,瞬间填满了东厢房的门框。
穆青正在外间的小煤炉边忙碌,锅里煮着稀薄的棒子面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