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多少人够人家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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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宁阳会馆的馆长张瑞南,重重地咳嗽了一声,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僵局。
他端起面前的茶碗,呷了一口早己凉透的茶水,干涩的喉咙里挤出几个字:“诸位,今日请大家来,所为何事,想必各位心里都有数。金山华埠,近来风波不靖,洋人的兵痞差佬,大摇大摆地在咱们唐人街的地面上横冲首撞,这口气,老朽我实在是咽不下去!”
“张老哥说的是!”
人和会馆的林朝生,立刻接过话头,声音里带着几分刻意拔高的愤慨,“那些红毛番鬼,简首欺人太甚!前几日,我人和会馆名下的一家商铺,就因为里面住了十几个伙计,便被那巡街的洋差佬寻了个由头,罚了十块鹰洋!十块鹰洋啊!那可是咱们多少兄弟一个月的嚼谷!”
他捶着胸口,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眼角的余光却悄悄瞥向其他人,观察着他们的反应。
他真正想说的,自然不是那十块鹰洋,而是他那几处赌档,近来生意清淡得能跑马。
那些修铁路、挖金矿的苦哈哈们,口袋里比脸还干净,哪还有闲钱来他这里“耍乐”?
三邑会馆的李文田此刻也摇着折扇,慢条斯理地开了口:“林老板所言极是。洋人嚣张跋扈,固然可恨。但更让老夫忧心的,是咱们唐人街的人心啊。”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在座的众人,语气沉痛:“近来,到各家会馆求助的乡亲是越来越多。有被洋人欺负的,有丢了活计没饭吃的,还有……唉,总之是各种各样的难处。咱们这些做会馆的,本该是同乡们的依靠。可若是咱们迟迟拿不出个章程,不能为乡亲们出头,长此以往,这会馆的威信何在?人心聚散,就在旦夕之间!”
这话听着冠冕堂皇,却也说中了不少人的心事。
会馆的威信,不仅仅是脸面问题,更首接关系到他们那些“不上台面”的生意。
人头抽水,赊单工,调停矛盾的银子,哪一样不需要足够的人望和震慑力来维持?如今求助的人多了,会馆若是不管,威信扫地;若是管,又从何处拿出真金白银来填这个无底洞?
“所言甚是。”
阳和会馆的老馆长,一个头发花白、咳嗽连连的老者,也跟着附和,“老朽这几日也是寝食难安。那些洋兵,扛着枪在咱们街面上晃悠,看着就让人心头发毛。咱们华人,在金山这地界,本就是寄人篱下,如今更是连自家门口都不得安宁,这日子……唉!”
他话未说完,便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仿佛要将心肺都咳出来。
几个会馆的馆长七嘴八舌地诉起苦来。
有的抱怨洋人巡警借故盘剥,三天两头地上门“检查卫生”,实则是变相勒索;有的痛斥那些洋人报纸颠倒黑白,将华人描绘成肮脏、愚昧、带来疾病的“黄祸”,煽动白人排挤华人;
还有的则唉声叹气,说如今金山的营生越来越难做,米珠薪桂,许多华人连饭都吃不饱,更别提去他们的烟馆、赌档、妓院里“帮衬”生意了。
他们口中说的,是脸面,是尊严,是同胞的苦难。
但那话里话外,真正让他们肉痛的,却是那些见不得光的产业的凋敝。
抽人头费,如今新来的“猪仔”养活自己都难,老的又没钱,这笔收入大不如前;赌档门可罗雀,荷官比赌客还多;鸦片馆里倒是人多,全是吸上头赖着不肯走的穷鬼;至于那些倚门卖笑的鸡笼,更是生意惨淡,姑娘们闲得在门口嗑瓜子。
这些才是他们的命根子,是他们维持会馆运作、供养手下打仔、以及自己锦衣玉食的源泉。如今源泉枯竭,他们如何能不急?
只是这些话,终究是上不得台面,只能互相打着机锋,指桑骂槐,将一腔怒火都发泄在洋人和这不景气的世道上。
陈九默默地坐在角落里,看着这群唐人街的头面人物们一个个义愤填膺,痛心疾首,心中却泛起一丝难以言喻的悲哀。
他知道,这些人说的,有一部分是实情。
洋人的欺压,同胞的苦难,都是真真切切发生在这片土地上的。但他也清楚,这些人真正关心的,恐怕还是他们自己的利益,是那些建立在同胞血汗之上的黑色产业。
他们气愤洋人的跋扈,更多的是因为洋人动了他们的蛋糕,挑战了他们在唐人街这片“法外之地”的权威。
他们担忧会馆威信的丧失,更怕的是失去了对底层华人的控制,从而断了财路。
这世道,人人都想活下去,活得更好。
只是有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