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缉令,在这种情况下,想要登上官府严格管控的南下渡船,根本是天方夜谭。
若非泰州知府秉承上意,主动打开城门收容流民,他们甚至连城都进不了。可进了城,依然是客栈不收,驿馆婉拒,连城外的破庙——那里早已挤满了难民,人满为患。
纵然沉沉不嫌弃条件艰难,魏弃如今的这幅尊容,也实在不宜示人。
最后,只能是作为“后来者”多花了几倍的价钱,才住进了城中收容难民的窝棚里。
因着住处紧张,两人依旧是假作夫妻,同住一间。
此后的几日,她便一直在城中徘徊丶努力寻着门路,想看能不能靠手头上的银子,打点出一条南渡的路来。
【去去去,哪里来的丫头片子,没有路引,就乖乖留在城里等着打完仗,把你们遣送回去安置!】
【连个户籍文书也拿不出来,想连累旁人和你一道人头落地不成?】
【不瞒姑娘你说,要把你和你相公二人藏在船中瞒天过海,对别人或许的确是件难事。
可我家毕竟做了几十年的河运生意……没有路引丶没有文书的亡命之徒,那是见得多了。老身也就不和姑娘你再绕圈子。】
【只要你能拿出一百两黄金——别说送姑娘二人南下,便是将你送到家门前,老身也绝无二话!可若是拿不出?老身劝姑娘,也别再奔忙。一句话,办不到!】
......
出门在外,举目无亲。
纵然沉沉笑僵了脸丶讲干了口水,一次又一次地登门拜访中间人,学着旁人的样子逢迎讨好——甚至忍着肉痛,使了不少银子去打点开路,却仍是四处碰壁。
说不心灰意冷是假的。
遥想过去十七年的人生中,她唯一出过的一次远门,也不过就是被大伯派人接去上京。那一年,她八岁。
馀下的时光,她从在忠武将军府寄人篱下,到在皇宫里如履薄冰,在王府中为人妾室……看似日子一日好过一日,至少从吃不饱穿不暖丶到吃穿不愁。实际上,也不过就是养在笼子里的一只鸟,在一片又一片丶或大或小的四方天地里打转。
事到如今,她还能强撑住一口气不倒下,只因回家的念头犹若一根萝卜吊在驴子眼前丶叫她望眼欲穿。
也因此,她更无法理解另一个自己,从这具身体里醒来丶得到自由的机会。
第一个念头,怎能不是回到江都?怎能不是做回曾经的谢芳娘?
偏偏却放着心心念念的去处不要,来了这千里之外的北疆战场。只为了给这一世丶和她早已毫无瓜葛的九皇子魏弃,谋一条遥不可及的生路——
“……”
沉沉长叹一口气。
夜已深,茅草搭起的窝棚里四面漏风。
屋中只一盏油灯丶灯芯快要燃尽,她坐在地铺一头,将手边篮子里的物什一一拿出,在身前一字排开。
沉思良久,终于下定决心。
“……殿下。”
于是,擡头看向角落里闷声不吭的灰影。
沉沉忽而低声道:“你过来些丶离我近些罢。”
她和颜悦色,轻声细气地哄他过来,无奈魏弃却好像没听到她说的话,依然一动不动,拿背对着她。
灰色的斗篷裹在身上,自打来到这丶便再没有脱下过。据说昨日还吓到了趁她不在丶偷跑进屋来的邻家小儿。
也不知那小儿回家去同爹娘说了什么,几个邻居后来借口关心,想来探探她这久病的“相公”究竟是个什么模样,更是不顾她阻拦要钻进屋来。
若非她急中生智,在门前一哭二闹三上吊。
说是自己这相公见了人便害怕,疯癫起来丶便要把她打个半死,恐怕昨日魏弃的“身份”便已暴露。可尽管如此……
到底是躲得过初一丶躲不过十五。
她想。
这件事迟早要做。
思及此,一把摸起眼前的绣花剪子。见魏弃装聋叫不动丶她索性自己凑到他跟前去,又主动伸出手,解开了他身上灰扑扑的斗篷。
衣裳落地,魏弃似被惊动,慢慢吞吞地转过脸来。
“……”
沉沉以为自己早已习惯了他这幅尊容。
如此近距离地接触,却还是忍不住被吓了一跳,手里的剪子险些没甩飞出去。
回过神来,亦唯有尴尬一笑。
见他没有“反抗”的意思,又忍不住咽了口口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