幕与现实执行的低效缝隙之中。
理想中的律法森严、上下廉洁、政令畅通,如同纸上勾勒的亭台楼阁。而真正支撑庞大帝国日常运转的,却是那层层叠叠、环环相扣的“耗损”、“贴补”、“犒赏”、“人情往来”。
它们看似靡费,实则是维系这套系统内无数低阶官吏、差役乃至地方势力的“血脉”。
一笔账册上被默认为“合理”的耗损数字,绝非简单的粮食损耗,它包纳了仓吏的辛劳、胥役的油水、本地巡检偶尔的“关照”、过境行商的“便利”甚至地方耆老的一点体面。
若硬要抽干这些沟渠,试图以“清名”或“实据”填平,无异于抽筋剔骨,体系立时瘫痪。上面催办的急务如何完成?下面闹起的怠工如何平息?
安平仓中老吏的怨怼、漕丁的怠惰、商户的不愉,正精准打在“不成文之规”的要害。
柳举的“精核”动了这些人的命根,无怪乎处处碰壁。
吏部所谓的“量才任用”,新天子希冀的“刮骨疗伤”,多数落到这等具体吏职之上时,无异于将一块洁白的新雪掷入泥泞的沟渠。
雪可以暂时盖住污浊,但会很快被染黑。
结局无外乎两条路:要么学乖,主动融入浑浊的潜流,学会在旧例上签下妥协的数字,成为旧体系一部分;
要么,便在体系的合力排挤、编织的过失、层层上报的“不治”考语之下,彻底沉沦,如一片枯叶,沉入帝国官僚档案的最底层,再无天日。
吏房核办的那一行注定不佳的评语,便是盖棺定论,任你当初多么“实务”,也难逃此网。
这并非几个贪官污吏的祸害,而是整个帝国官僚肌体经年运行中产生的沉疴,如同骨骼增生、血脉淤堵,难以根除,只能依赖陈年的“膏药”——那被称作“成例”、“惯例”或“人情”的润滑剂——勉强维持运转之形。
纵是开明的君王、锐意革新的能吏,面对这由无数卑微个体生计、惰性与积习共同筑成的“旧墙”,其力亦如螳臂当车,轰然撞上便化为齑粉,或溅得一身污水,徒留“不通世务”的评价。
此,便是官场千百年循环往复、浊浪难涤的运转规则之核。
窗外,秋风更劲。几片枯黄的银杏叶从枝头旋落,无力地停驻在书斋前的石阶上,很快被风沙掩去大半轮廓,与阶下原本的尘土融为一体,再难分辨彼此。
谢道临重新提笔。
沉水香的气息浓郁,将书房内的每一寸空间,都沁染上沉稳、厚重、不容置疑的千年门阀本色。
历史的尘埃,便在这无数细微的“照例”与不变的旧规之中,默默堆积,无声,亦无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