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六,天还没亮透,灰蒙蒙的像块用旧了的脏抹布。+我!地?书+城. !埂*芯?蕞,哙′寒风卷着雪粒子,抽打在谭家那扇用破草帘子勉强遮挡的门上,发出“噗噗”的闷响。谭母己经披着家里最厚实的那件破棉袄,佝偻着腰,像一尊生了根的雪雕,定定地戳在了院门口那半截磨得溜光的木头墩子上。她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村口那条被厚厚积雪覆盖、蜿蜒着伸向远方的小路,眼珠子一眨不眨,仿佛要把那条路瞪穿。
“该到了…该到了哇…” 她嘴唇翕动着,声音干涩嘶哑,被寒风一吹就散了,只剩下白气从口鼻中呼出,“信上说…二十五六…这都二十六了…眼瞅着天又擦黑…”
谭俊生缩在冰冷的灶房里,正用那柄豁了口的破斧头,艰难地劈着一根冻得梆硬的柴火棍子。每一下都震得他虎口发麻,肩膀的旧伤也隐隐作痛。他听着娘那几乎不间断的、带着魔怔般的低语,心里像压了块冰。大哥的信和那一两银子,像一道微弱却真实的光,暂时驱散了家里的死气。爹那条溃烂的腿,在娘用那枚银元咬牙换来的几副草药和更频繁的擦洗下,竟也奇迹般地止住了恶化的势头,高烧退去,虽然人还是虚弱得厉害,但至少神志清醒的时间多了,眼中那点希望的火苗也顽强地燃烧着。可随着大哥归期的临近,尤其是过了二十五还没见人影,一种新的、更深的焦虑,如同这腊月里的寒风,无孔不入地钻了进来,取代了之前的绝望,冻得人骨头缝都疼。
“二哥,” 弟弟谭俊才的声音在旁边响起,小小的身子裹在过于宽大的破棉袄里,像个小棉球。他蹲在地上,面前是那个装苞米粒的破柳条筐。他学着谭俊生的样子,用红肿开裂的小手,极其认真地搓着苞米粒坚硬的外皮,动作笨拙却专注。他仰起冻得通红的小脸,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满是担忧,“娘…娘都在门口坐一天了…饭也没吃…大哥…大哥是不是被胡子截(劫)了?前屯张老西他哥…不就是…”
“闭嘴!” 谭俊生猛地打断他,声音因为突如其来的恐惧而有些变调,手里的斧头差点劈歪。+咸/鱼.看_书, !免¨费`越?黩*胡子!这两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烫得他心尖一哆嗦。东北的胡子(土匪),那是比野狼更凶残的存在!杀人越货,绑票撕票,无恶不作。大哥穿着军装,带着饷银…谭俊生不敢想下去,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握着斧头的手心里全是冷汗。他懦弱的性格在此刻暴露无遗,他甚至不敢顺着弟弟的话去深想那个可怕的后果,只能粗暴地呵斥,仿佛这样就能把那恐怖的念头驱散。“瞎咧咧啥!大哥…大哥是官军!有枪!胡子…胡子不敢惹!” 这话说出来,连他自己都觉得苍白无力,毫无底气。
“哦…” 谭俊才被二哥的呵斥吓了一跳,缩了缩脖子,委屈地低下头,更用力地搓着苞米粒,不再吭声。只是那小小的肩膀,也微微地耸动起来。
谭俊生劈柴的动作更慢了,心思完全不在那硬邦邦的木头上。他忍不住偷偷抬眼,透过灶房那破败的窗户棂子,望向院门口。娘的身影在越来越暗的天色里,显得更加单薄、佝偻。寒风吹动她花白干枯的头发,她似乎浑然不觉,只是固执地、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那个张望的姿势。每一次有风声稍大,或者远处传来一点模糊的动静(也许是树枝折断,也许是野狗跑过),她的身体都会猛地绷紧,脖子伸得更长,浑浊的眼睛里瞬间爆发出惊人的亮光,死死盯住声音传来的方向。然而,每一次,那亮光都在几息之后迅速黯淡下去,重新被更深的焦虑和失望取代。
“唉…”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带着哭腔的叹息,从她佝偻的背影里溢出,消散在凛冽的风中。
腊月二十七,雪停了,但天更冷了,滴水成冰。谭母依旧雷打不动地坐在那木头墩子上,身上落了薄薄一层霜。她怀里紧紧抱着一个小布包,里面是几块用家里最后一点细粮(也是用那银元换的)蒸出来的、冻得硬邦邦的白面馍馍。那是给大儿子准备的,她怕他一路奔波,饿着肚子回来。·y_u+e\d!u`y.e..+c?o.m/她喃喃自语的声音更大了,带着一种神经质的颤抖:
“俊武啊…儿啊…到哪疙瘩(哪里)了?是不是雪大封山…走岔道了?…还是…还是真遇上不开眼的玩意儿了?…娘给你蒸了白馍…你小时候最爱吃了…” 她说着,下意识地把怀里的布包搂得更紧,仿佛那就是她失散的儿子。
谭俊生带着弟弟在院子里扫雪。积雪很深,几乎没过膝盖。他挥舞着一把用树枝和破麻袋片绑成的简易扫帚,动作笨拙而缓慢,扫几下就累得气喘吁吁,冰冷的空气吸进肺里,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