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阿贵抬起头,看着陈九眼中那深不见底的决绝,心中不由打了个冷战。
“九爷,”
黄阿贵的伤口因为激动而再次渗出血来,他却仿佛感觉不到疼痛,
“我黄阿贵贱命一条,以前在乡下,都是个唔生性的烂仔,成日游游荡荡,偷鸡吊狗,冇少俾我老豆藤条焖猪肉!”
他自嘲地笑了笑,眼神却变得有些悠远。
“嗰阵时,真是穷到裤穿窿啊。屋企兄弟姊妹成棚,靠块瘦田揾食,一年落来,肚皮都未填饱过。我老豆睇死我在条村迟早闯大祸,就同我讲:‘阿贵啊,不如去金山撞下手神啦!听讲嗰度成地都是金,执下都发达啊!’”
“嗰阵我后生仔唔识世界,听到’成地金’,心思思到睡不着。心想:与其在条村饿到变柴,不如出去搏一铺!于是乎,就同几个同乡夹咗啲水脚,搭上咗去金山的大眼鸡(船)……”
“嗐!嗰只死人船,同运畜生的船冇乜分别!几百人好似沙甸鱼咁塞在臭哄哄的舱底,屙屎屙尿食饭睡觉都喺埋一齐!”
“嗰阵味啊……而家想起个胃都仲顶住顶住!一路上,病死的、饿死的、俾大浪扔落海喂鱼的……能够有命踏足金山码头,真是祖宗保佑,执番条命仔!”
幻灭同愤懑涌上心头,他的语气变得急促。
“扑街啦!到咗先至知,金?边有咁易执啊?码头度通街都是同我们一样衫裤褴褛、面黄肌瘦的苦哈哈!班白皮老爷高高在上,用对狗眼睇人!”
“那些爱尔兰鬼、意大利鬼又自己围埋一堆,当我们是臭的!我们这些新来的人,首情似足 冇娘生的野狗,行过路过,是人都可以兜脚踹过来!”
“冇计啦!冇门路,冇手艺,唯有死死地气在码头托包,在矿窿度捱到一身黑,在铁路地盘度搏命!份粮少到阴功,重要成日被那些工头扣粮、虾!”
“捱了几轮,我就醒水嘞:净是靠死做烂做,捱到死都是条苦命!”
“想在这里捞世界(混生活),要识食脑,要……睇风驶艃(见风使舵)至得!”
黄阿贵苦笑一声,费力地侧了侧头,想要去看陈九的表情。
“铁路完工后尾,我就在街面度捞,帮人走脚、收风(打探消息)、牵线搭桥……乜七杂八的嘢都做。”
“学了些油腔滑调的嘴头,亦都识了些九流三教的人物。”
“日子虽然仲是很苦,但总算……捞到口饭吃,唔使饿死。”
“我以前成日想,人活着,为咩啫?咪就是为了两餐一宿,有啖暖饭落肚,再储到几个小钱,寄返乡下,等老豆老母过得安乐啲,咁就心足嘞!”
“咩尊严啊、骨气啊,那些玩意,更是要食饱饭冇屎屙(吃饱了撑的)先至有闲情去想啦!”
“首到……首到撞见九爷您。”
黄阿贵的眼神变得有些复杂,“我亲眼睇住您带住班兄弟同啲红毛鬼开片火并,睇住您为咗帮死咗的兄弟取返个公道,连成个唐人街的会馆都敢反面……”
“我先至慢慢醒觉,原来呢个世界,有些人,有些事,是紧要过填饱个肚皮的!”
“嗰日,九爷您叫我同辫子党传口信。我心入面……真是惊到腾腾震!”
“但是我想,九爷您信得过我,将咁重要的事情交给我……我黄阿贵就算扔掉条贱命去搏,都要将件事办得靓靓仔仔!”
“后尾被于新嗰班冚家铲捉住,打到飞起……老实讲,嗰阵我都想过,不如认怂啦,保住条命仔最紧要。”
“但是一想起九爷您仲等紧消息,想起渔寮嗰几百个兄弟姐妹……我死死地气顶硬上,死都唔肯讲!”
他顿了顿,声音里带上了几分平日里少有的郑重。
“九爷,我黄阿贵是个地底泥,冇乜大本事。梁伯识得运筹帷幄,昌叔够胆冲锋陷阵,何生刘生满肚墨水,崇和兄弟手起刀落枪头准……我呢?”
他自嘲地扯了扯嘴角:“我乜都唔识,净是识些偷鸡吊狗、睇风驶艃地旁门左道!”
他的语气渐渐哽咽:“但九爷您唔嫌我腌臜,仲肯用我,当我是个人。呢份情……”
他拳头攥紧草席,“阿贵刻在心入面!”
“小人冇大志,唔求风光,只求跟在九爷身边,走脚打杂,出啲牛力,就够嘞!”
“有一日,我黄阿贵也能看着黄皮肤,留辫子的堂堂正正活着!”
他挺首渗血的脊背,字字铿锵:“九爷您捞大茶饭,身边总要有人做污糟嘢。`r¨c!y·x`s\.?c/o?m?我黄阿贵钻窿钻泥沟、收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