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顿先生,”胡雪岩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房间里的紧张气氛,“商道如棋局,多算者胜,多备一手,总不是坏事。何况……”
他微微拖长了语调,目光平静地迎向桑顿的怒视。
“借款之事,关乎西征成败,社稷安危。胡某身负重任,岂能仅寄望于一途?总要多方比较,为朝廷、也为左帅,寻一个最稳妥、最有利的解决之道。这,难道不是最负责任的态度吗?”
他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承认了接触其他银行的事实,又将其粉饰为出于公心、审慎负责之举,反而让桑顿一时语塞,胸中的怒火如同被堵住了出口,憋得脸色更加难看。
他死死盯着胡雪岩,仿佛要穿透那张永远带着笑意的脸孔,看清其背后真正的盘算。
“好,好一个‘多方比较’!”桑顿咬着牙,从齿缝里挤出几个字,猛地站起身。
谈判桌边的空气仿佛被点燃,弥漫着硝烟的气息。
桑顿猛地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彩色玻璃窗投下的光影中拉得更长,带着一种被冒犯后的威压。他盯着胡雪岩,眼神锐利如鹰隼攫食。
“胡先生,您的‘审慎’,真是令人大开眼界。”
桑顿的声音冷得像冰,“既然如此,我想我们今天的谈话可以到此为止了。汇丰需要重新评估与一位如此‘深谋远虑’的合作伙伴的关系。”
他做了一个送客的手势,姿态决绝。
胡雪岩脸上的笑容纹丝未动,仿佛桑顿的盛怒只是一阵无关紧要的风。
他也缓缓起身,动作从容不迫,甚至还有闲情整理了一下自己宝蓝色宁绸马褂的袖口。
“悉听尊便,桑顿先生。”他微微颔首,语气平静无波。
“不过,容我最后提醒一句。天山南北商道一旦贯通,其利何止千万?汇丰若此时退出,他日看着别家银行在此巨利中大展拳脚,不知桑顿先生届时回顾今日之决断,当作何感想?”
言罢,不再看桑顿铁青的脸色,转身便走,长袍下摆带起一阵沉稳的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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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重的橡木门在胡雪岩身后轻轻合拢,隔绝了会客室内凝滞的空气。
桑顿依旧站在原地,胸膛微微起伏,方才胡雪岩那番关于天山商路的话语,却像带着倒钩的种子,狠狠扎进了他的脑海。
他烦躁地踱到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着外滩熙攘的码头和江面上如梭的各国轮船。
东方汇理银行那栋带有明显法兰西第二帝国风格的大楼,在不远处清晰可见,像一根刺。
“他是在虚张声势?还是真有把握?”桑顿低声自语,像是在问身边的副手,又像是在问自己。
副手耸耸肩,一脸茫然。窗玻璃上,映出桑顿紧锁的眉头和闪烁不定的眼神。
金融家的贪婪本能和对潜在巨大利润的嗅觉,开始与方才被冒犯的愤怒激烈交战。
胡雪岩临走时那平静却隐含巨大诱惑力的语言,此刻正一点点撬动着他看似坚固的心理防线。
汇丰银行那场不欢而散后的第三天黄昏,一个身影悄然闪进了上海县城一条僻静弄堂深处不起眼的阜康钱庄后门。
来人正是周宽世那位星夜离湘的亲信幕僚,风尘仆仆,满脸倦色,眼窝深陷,唯有眼神依旧锐利如鹰。
他带来的,是一份用火漆密封、盖有周宽世提督大印和湖南巡抚衙门关防的紧急文书。
胡雪岩在密室中拆阅,烛光跳跃,映着他凝重的脸。
文书内容言简意赅:左帅大军已抵近肃州,出征在即。
然饷银匮乏,军心浮动,已至燃眉!
周宽世在信中痛陈:“饷道若绝,前功尽弃,非但新疆不复,左帅数万湘中子弟,恐尽葬黄沙!雪岩兄,此诚危急存亡之秋也!”字字如血,力透纸背。
“燃眉……燃眉……”胡雪岩放下文书,在斗室内缓缓踱步,指尖冰凉。窗外是上海县城的万家灯火,喧嚣的人声隐隐传来,却更衬得这斗室一片死寂的沉重。
他仿佛能听到西北戈壁上呼啸的风声,看到左宗棠帐中摇曳的孤灯,感受到数万将士腹中饥火与刀锋的冰冷。
时间,真的成了悬在头顶、随时会斩落的利剑。
翌日,一个微妙的信号传到了汇丰银行:法兰西东方汇理银行的远东代表杜克洛(duclos),在一场由上海道台举办的、招待各国领事和商界名流的晚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