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渐渐低缓,陈登的呼吸也愈发绵长。就在她以为他己入睡时,却听见他低哑的声音轻轻响起:“愿君惜取眼前人…莫负相思意…”
王镜指尖一颤,低头望去。陈登仍闭着眼,唇角却含着极浅的笑意,仿佛在梦中呓语。辉光描摹着他清瘦的轮廓,长睫在眼下投落浅浅的影。
“这词…我方才可不曾唱过。”王镜轻声道,指尖摩挲着他散落在枕上的发丝。
陈登缓缓睁开眼,眸中映着烛火与余晖交织的微光。他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是我…擅自为主公续的。”
良久,她低笑一声:“君心似我心。元龙果然……总是能懂。”
他微微抬手,似乎想触碰王镜垂落的发丝。
王镜察觉,轻轻握住他的手腕,低头在他指尖亲了亲。“睡吧,元龙。”
随即,陈登彻底放松下来。他温顺地合上眼,这次是真的睡着了。恍惚间听见一声叹息,带着满室药香漫过来……
……
张邈手持文书踏入丞相府时,暮色己沉。
他绕过回廊,正要叩响书房的门,忽见屏风后透出暖黄的烛光,隐约映出两个交叠的身影。
王镜俯身,青丝垂落,正轻轻吻在陈登的额间。
张邈猛地僵住。
他听见自己心跳怦然,掌心渗出薄汗,竟将书册攥出皱痕。他尚未想明白这股陌生的情绪,屏风后己传来衣料摩挲的声响。王镜轻手轻脚地转出,抬眼正对上张邈复杂的目光。
“孟卓来了?”
她压低声音,指尖抵在唇前,“出去说,莫吵醒元龙。”
月光穿过廊檐,为王镜镀上一层朦胧的柔光。她发间还沾着陈登榻边的安神香,衣袖拂过时带起一阵清苦的药味。张邈喉结滚动,沉默地跟上她的脚步。
到了外间,张邈展开公文禀报道:“兖州流民己登记造册,按主公吩咐分置南阳、汝南两郡垦荒。但为防止其中混入奸细,需加强监管。”
王镜点头,指尖在案几上勾画着安置路线,“你做得很好。”
她忽然抬眸,“孟卓似乎有心事?”
张邈避开她的视线:“只是感慨……陈元龙这般舍命救人,实在天真。”
“这世道,过慧易折,过善易殇。”
当今天下豺狼环伺,这般把仁义举过头顶的痴人,不过是给黄泉路上添座新坟罢了。
不过,张邈眸光微黯,望向陈登的方向,在心中抱拳一揖。纵使道不同不相为谋,眼底却仍凝着三分敬重。他虽不认同其处世理念,却也不得不承认,这舍己为人份的气节,确是浊世中难得一见的清光。
王镜也笑了,颔首道:“正因世道污浊,元龙这样的赤子之心才更珍贵。”
她忽然话锋一转,“待他病愈,我打算调他入中枢总领农政。至于徐州——”
“主公属意我去?”张邈敏锐地抬头。
王镜唇角微勾:“你比他更懂乱世生存之道。”
张邈心头阴霾忽散,唇角不自觉噙上笑意。原来方才翻搅不休的烦躁,皆是因为怕她眼中永远只看得见陈登那样的皎月。可此刻他忽然懂得,纵然陈登是月他是星,谁说星子永远只能沦为陪衬?待乌云蔽月之时,漫天星辰自会点亮天际,光芒夺目。
笑意自眼底漫开,却在抬眸瞬间化作恭谨神色。他垂首敛去所有情绪,躬身行礼:“臣,领命。”
张邈告退,书房的门环叩响声未绝。谋士们抱着舆图鱼贯而入,瞥见碧纱橱内沉睡的身影,皆默契放轻脚步。
烛火明明灭灭间,军政要务在案头堆叠如山。
沙盘上的军旗尚未排布,粮草转运的路线图己铺满半张长案;流民安置的文书墨迹未干,田亩丈量的册子又被推至案中。
众人皆知,这千头万绪最终都系于一个“钱”字。打仗和赈灾,哪一处不是白花花的银子在流淌?
王镜道:“靠国库填这么大的窟窿,不过饮鸩止渴。与其勒紧裤腰带,不如另辟财源。”
荀彧眉头轻蹙:莫非主公打算增赋于民?”
话音未落,堂中空气骤然凝滞,众臣纷纷投来忧虑的目光。王镜负手而立,目光扫过众人紧绷的神情,忽而轻笑出声,唇角勾起势在必得的弧度。
“非也,山人自有妙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