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
“我妈妈是个很温柔的人,她从来都不对我发脾气,就算我做错事,她也会和我讲道理。我小时候人小鬼大,鬼主意其实特别多,经常在背后使坏,每次被妈妈发现,我都以为她会要打我,可是每次……”陈窈抱着膝盖,坐在火葬场的等候厅,盯着前方的地面,断断续续的说道:“我以前想,我好好念书,以后赚好多钱,就可以让我妈妈不用那么辛苦。”
邵季舒无言。
陈曼凝给陈窈留了一大笔钱,几乎够她挥霍一辈子。
除了遗产,还有一封十几年前就写了的遗书。那应该是她刚毁容,想要结束自己的生命,却被查出怀孕的时候。
那封信是写给陈窈一个人的,信上说,幺儿是她活下去的支柱。她是个性情中人,因为蔺永年的狂热追求陷入爱河,又因蔺永年出轨背叛心灰意冷,不再相信爱情。她说,幺儿,女孩子这辈子要活的自私一点,不要爱任何人超过爱你自己。你谁都可以不管,但是一定要管自己,只要自己过得好,其他人都无所谓。
这样自私无情的言论,却是年轻时候陈曼凝对陈窈的期待。
“我外婆年轻时候喜欢赌钱,欠了好多钱。”陈窈失神的看着火葬场上贴着的照片,喃喃道:“所有人都不想我妈妈好过,我外婆不想,爸爸不想,可是……”她哽咽,声音极轻:“她是我妈妈,我想要她好好活。”
这些年陈曼凝视陈窈为精神支柱,陈窈又何尝不是?
陈曼凝的葬礼很简单,陈窈原本是谁都不想请的,她只想自己一个人,陪妈妈走一段路,不希望有任何人打搅。更何况有些人也未必是真的伤感她的离去。
葬礼那天天气格外的好,盛夏的阳光明媚,陈窈心里空荡荡的一片,她穿一身白,抱着骨灰盒子走上山。
骨灰盒子放入土中,送葬队将碑立好,陈窈看着墓碑上的“女陈窈”三字,失声恸哭。
她妈妈只有她一个女儿啊。
言尧爸爸说:“陈窈,节哀。”
祁白爷爷为难,叹口气,走上前,也说:“孩子,节哀。”
齐拈捧上一束花,放在新立的墓碑前,声音平淡:“陈窈,节哀。”
所有人都叫她节哀。
陈窈一一点头回应,似哭非哭,语调苍凉:“嗯。”
沈卿译看着她哭的样子,不知想起了什么,面色微变,走上前递给她一放手帕,什么也没说,陪着陈窈到了葬礼最后。
他记忆中很多年前,那个女孩子失去母亲时,和陈窈一样大,他心有戚戚。
晚上的时候陈窈坐在院子前,手支在桌子上,面无表情的擡头看星星:“他们说,地上每死一个人,天上就会多一颗星星。”
她伸手指着天空,表情似乎格外脆弱,看向沈卿译,像一个无知的孩子一样问:“沈卿译哥哥,我妈妈死了,我该怎么办啊?”
沈卿译於她而言是一个可靠的长者,她不信任言尧爸爸,不相信祁白的爷爷,不信齐拈,可她信沈卿译。
她相信这样一个,把一个死去的人放在心里,心心念念十年的男人不会坏到骨子里。
她也知道沈卿译亦是从小无依无靠长大的。
所以她问沈卿译,我该怎么办。
沈卿译坐在她身边,头一次柔和了神色,像是在透过她,看着另外一个人:“如果我十七岁,我会告诉你,你妈妈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你的身上,所以你该为了她,努力活下去,每一天都开开心心的,为了更好的未来奋斗。”
这亦是他十七岁那年对梁姗说过的话。
陈窈点了点头,神情有些恍然。
然后沈卿译笑了,他一笑仿若周围开了一朵花一般,看的陈窈楞了楞神,恍惚间还以为是以前念初中的时候,她每天放学后都去沈卿译装作问题,可其实只是为了看他一眼。
可现在,她已经不喜欢沈卿译了。
物是人非,大抵如此。
“可惜我今年二十七岁。”凤眼看着她,沈卿译笑容浅浅:“陈窈,我告诉你,其实人是很健忘的,很多你以为很大的事情,可是放在三年后丶五年后,甚至是十年后,再来重新去看那件事情,就会发现,那件事情微不足道。即便是十六七岁的你失去了母亲,你心痛如刀绞,你万念俱灰,你觉得这个世界都抛弃了你,但是你很快就会遗忘。”
陈窈轻轻眨了眨眼,“是吗?可是我觉得,我好像一辈子都不会忘。”
“这是因为你身处其中。”沈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