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甘心啊。
离母亲最近的一次,好似不过才几步远。
她把自己的脸涂黑,扮作乞丐躲在街角,看着母亲将年幼淘气的少年送出家门丶手中还牵着个蹒跚学步的孩子。
小小的圆脸蛋姑娘,嘴里嘬着手指,眼巴巴望着兄长离去的方向。
见人走远了,却仿佛突然意识到什么,忽而嚎啕大哭起来,嘴里呜啊喊着哥哥的名字,哭得撕心裂肺。
【好了丶好了,阿嫣不哭了,】而母亲连忙将她抱起来。一边轻轻拍着她的背,一边温声细语地哄着,【等你阿兄下了学回来丶再叫他来陪你玩好不好?乖,不哭了。】
【阿嫣乖,不哭了。】
她见到了自己的母亲,也见到了自己同母异父的弟弟妹妹。
却从未有过地清楚意识到:这个世界的谢沉沉,就应当是个已死之人。
无论死在谁的手里,为谁而死,可只有她死了丶她不与母亲相认,魏骁才会永远对曾经的救命恩人,对她的母亲以礼相待。
然而,若是她“回来”了。
那么母亲,还有整个萧府,就只会是魏骁用来威胁她丶架在她脖子上的一把刀——
【女儿不孝,不能长伴母亲身前。】
【唯在此叩别父兄,拜别阿母……涕泪满襟,盼来世再聚。】
立下毒誓,决意此生永不再回到江都的那一年,谢沉沉十八岁。
她在母亲看不到的地方,近在咫尺的街角,向着萧府的方向丶重重磕下三个响头。
也向着父兄埋骨之地,自己无法亲自拜祭的孤坟,叩拜久久不起。
......
只是说来仿佛宿命,曾经她千方百计想要离开定风城;
可当她离开江都丶无家可归,唯一还能回去的地方,竟也只有定风城中,那间空荡荡的宅院。
她终是重走了离开时的路。
回到战乱初平的定风城,却看到了无数如逃亡时拖家带口般,又佝偻着背丶拖着残破的板车,带着仅剩的家当回到这里的百姓。
她与他们之间分明素昧平生,又仿佛相识多年,终究走在了同样的命运中,殊途同归。
城中难民太多,却没有什么活计可供生活。那时节,她的日子过得紧紧巴巴,总是饥一顿饱一顿。
幸运的是,当仅剩的盘缠花光丶生活逐日捉襟见肘时,她竟又在自己与魏弃曾住过的那间厢房里,发现了不知何时被埋在床下丶竟连燕人翻箱倒柜搜查,也不曾被掘出的一包珍珠——
而也正是这些珍珠,后来,成了她经商的“第一桶金”:
从盘下城中生意惨淡的一间点心铺开始。
如少时曾幻想过的那样,她从此有了吃不完的糕点:什么芽麦圆子茯苓糕,红豆果子樱桃酪……她既是最贪吃的食客,做了厨子,自然也是最巧手的厨娘。
曾经在王府请教大师傅学来的手艺,这时亦起了作用。城中百姓休养生息,她的生意也逐渐有了起色。
到后来,甚至一个人忙不过来,她又另请人聘了位得力的娘子帮忙。
巧的是,这王娘子正是当初她离开定风城时,曾打过交道的寡妇。
她们不过一面之缘,王娘子却始终惦记着她的“救命之恩”。
是以,一眼认出了她不说,此后更是不计付出丶对她帮衬良多。
没过半年,等到点心铺扩张成小酒楼,王娘子又把家中那个打完仗赋闲在家的弟弟也叫来酒楼帮忙,工钱收得不多,却什么重活累活都一肩扛——只不过,和泼辣爽利的王娘子不同,她那沉默寡言丶在战争中毁去了半张脸的弟弟,似乎总是没什么存在感。
沉沉只知道他姓王,嘴里“王生”丶“王生”的叫着,却过了很久都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
关于他的事,似乎也总是只能从王娘子口中窥得一点蛛丝马迹:
并不俊美,也谈不上才华出众的王生,不曾在战争中立下军功,却也因行事谨慎丶从不冒进而得以平安归来;自幼读书不行,但至少识得大字,亦不会为所谓的四书五经所缚,满口之乎者也。
他高大,沉默,不苟言笑,以至于沉沉一开始丶总以为他因屈居在此帮手而不情不愿。
可尽管如此,每每托他做些什么事,却也从没出过纰漏。小到采买原料,大到购置新铺,他总是像一道不声不响的影子跟在她的身边。这么一跟,就跟了七年。
她从曾经旁人眼中少不知事丶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