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2 公主泪(四)
◎她的眼里滴出了鲜血的颜色。◎
11.
有时我常觉得自己过于愚蠢。
譬如, 这么多年,我竟要檀元亲口撕开自己的伤口,才明白她经历了什么;
但有时, 我又痛恨自己过于敏锐, 甚至是多馀的敏锐,譬如特木勒那些过分可疑的照顾,阿娘对大汗——不丶“先大汗”的态度,檀元多少次的欲言又止, 我都尽收眼底。
特木勒没了亲弟弟, 便来照顾我这个爹不疼娘不爱的同父异母的弟弟,他待我不薄,亦几次在战场上为我挡箭挡刀,我并不准备杀他。
只可惜, 他又实在过分愚忠愚孝——我这位兄长,在冲进帐中丶看清我是如何亲手弑父后,几乎如暴怒的狮子一般狂吼着冲上前来。
然而, 正如过去的一千三百场比试, 他都从没能赢过我一样, 这次也不例外。
我只用三招便把他挑落,手中长剑刺穿了他的肩胛,他哀嚎一声,捂住伤口, 又被我一剑挑断了右脚脚筋,瞬间跪倒在地。
区区手下败将,已无招架之力。
因此, 任他高声痛骂也好, 唾我也罢, 我并不生气。
“你不会再上战场了,特木勒,”反而只擦了擦溅到脸上的血,我低下头,又温声对他说,“从此以后,你便呆在草原上,和你的妻儿们安享馀生罢。但你放心,待我取来这大好河山,届时,你,还有你的孩子,亦是有份的。你待我之亲厚,这么多年,我从未忘记。”
我自认对他已足够仁慈。
至少,和其他的几个兄弟相比,我留下了他的性命。
“你……畜生!”
特木勒却仍然出离愤怒丶仿佛恨不能将我手刃一般,他挣扎着要扑上前来——九尺男儿,眼中竟骤然有泪,口中高呼着,“你杀了父汗……逆臣贼子!这么多年,我对你掏心掏肺,你就这样回报,韩卢……韩卢!!”
“韩卢……我要杀了你!韩卢!!!”
特木勒被人拖下王座,地上留下蜿蜒的红痕,他的哀嚎声令无数族人侧目,可他们都只是别过目光,颤颤不敢言。
正如兵变二字,日后也不会写在大梁的史书之上,对于这些刀尖舔血生存的草原人而言,这只不过是再正常不过的强者交替。
各部的长老已早早向我归降,雪域更已是我掌中之物,若我不做王,谁来做更合适?
我身上还溅落着两位王族的血,却毫不遮掩,就这样信步走出王帐,所过之处,无不拜服。
可奇怪的是,我的心中却无丝毫喜悦或充盈的感觉。我只感到一片熟悉的虚无。
这虚无的错觉一直持续到我回到檀元身边。
如孩子般,蜷缩着在她身边睡下,我做了一个漫长的梦。
梦里,檀元还是我记忆中的模样,只着一件素色单衣,黑发以木簪斜挽起,坐在棋盘前翻阅棋典。
小小的我跑过去,故意弄乱棋盘来惹她注意,她见了,却也不生气,只是轻轻捏我的脸颊,无奈道,阿卢,怎生如此淘气?
阿娘听见动静,追进帐子里来,见我干的混账事,抄起一根最粗的木柴便把我追得满地跑。
我被吓得吱哇乱叫,躲在檀元身后瑟瑟发抖。
檀元也许是不愿被人打扰,又或是当真见我可怜,最后,竟将我护在怀里,冲我阿娘赌气道,罢了,芳宜,你若是要打,干脆将我也打死吧。
她那时多大年纪?我已忘了,我甚至也忘了自己那时是什么表情,我只记得,少时的我收拢手臂,竟能紧扣她的腰肢,那样瘦骨伶仃,仿佛一折就碎。可那样孱弱的一个人,却将我回护在怀里,用单薄的脊背对向手腕粗的木柴。阿娘走了,她才直起身来,又细细用衣袖为我拭去脸上泪水。
阿卢。
她说,你没有做错什么,你不知道,这帐子太安静了。有时安静得,让我以为这世上只我一个人还活着。
贪玩的年纪没能贪玩,恣意的年纪没能恣意,我的檀元,她就在这样一片四方天地中长大,她说是我为她带来了为数不多的快乐,但她不知道,与我而言,她便是我全部的快乐。
梦醒时,我看见檀元近在咫尺的脸,终于,我也感到自己还活着了。
只不过,待我伸手想为她别起颊边散乱的鬓发,才发现自己手上丶身上仍然全是血渍,忙不叠起身去换洗衣裳。
待到一切处理毕,我唤来仆妇,吩咐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