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3 浮生梦(七)
◎看到你的第一眼,觉得好像爱了你一千年。◎
【阿壮吾儿:
日前已至江都, 拜祭过你外祖丶外母丶舅父,一切皆好。秋日寒气渐重,随信寄去新衣, 花色衬你。
只你阿爹眼光差, 总说老气。想是你上次信中只两句写他,上上次却有五句,他暗生闷气。下次切记多写三句。
芽麦圆子的配方附在信后,依你口味略作增改。怎的吾儿年纪渐长, 越发嘴馋?牙疼难捱, 切勿贪多,前次信中说大妞有孕,怎又没了后文?草原冬日苦寒,可能将人接到上京?
......
吾儿谨记谨记, 莫要操劳太过,伤神伤身。万事身体为重。
信送到时,想来吾儿生辰已至。
阿爹阿娘思你念你, 遥祝吾儿, 长乐常安。】
*
长宁十一年秋, 十月二十七。
这是沉沉与魏弃落脚江都的第六日。
早在西行入蜀的路上,她的身体已是每况愈下,刚到江都落脚丶好不容易安稳下来,竟仍不见好转, 反倒开始整日整日地呕血不止。多半时候,都在病榻上昏昏沉沉地度过。
只熬到这两日,方才精神好些, 又强撑着去拜祭了家中父母兄弟——
多年前, 绿洲城下一战, 她派人收殓将士遗骨,也在这之中,悄然寻回了谢缨的尸首运回江都,将他葬入了从前为他而立的衣冠冢中,葬在了父亲的身边。
而母亲生前已是萧家妇,只能葬入萧家祖坟。
她还未来得及看到长大的萧殷丶萧婉,留在这世间最后的一抹痕迹,也不过两座小小的土包。
十年不曾回乡,她在父母各自的墓前,安静坐了很久。
末了,却倏然擡头丶冲身旁的魏弃展颜一笑。
魏弃强作无事,以指腹轻轻揩去她唇边血痕,问她笑什么。
“没什么,只是我方才突然想起来,才算明白这笔账,”而沉沉说,“我如今的年纪,阿九,已是我阿爹阿娘加起来那么大。我都没有见过我阿爹阿娘变老的样子。不知他们若见了我,还能不能认出我?”
当夜,她在魏弃的搀扶下起身,久违地,坐在书案前,提笔给魏咎回信。
信中写,在江都的衣食起居,吃穿住行,一切都好;
又写江都的风土人情如旧,昨日还去吃了尚庆楼的猪脚面线,只是牙松了丶人老了,不如年轻时,竟啃不动猪脚,着实可惜可惜;
写昨日在街上瞧见一小儿,眉目间“有几分像你”,只是你小时候,小小年纪便像个大人,他比你顽劣得多。怎的一眨眼,小小的孩子,便长得这样快?
也写你父亲其实念你,嘴上却不说,总偷偷拿着你的信看。
不是说你的字写轻浮了,便是说你忙于政务疏于练字,他朝华宫里那些字帖,可不就是留给你的么?下回去信,便由你阿爹代笔。
......
信纸被血渍沾污,写了又揉皱,统共重写了好几次,她才满意停笔。
而后,将那叠起来厚厚一摞丶足有六七张的长信,小心塞进信封中。
魏弃看在眼里,默默接过信封代劳。
只是,待到手中书信封缄——
“他迟早会发现的。”魏弃将信搁在案边,又冷不丁道。
“知道丶知道。”
沉沉闻言,却只是仰头望着他笑:“所以这不是,得编个理由先瞒住么?”她说着,伸出手指抵在唇边,作势冲他做了个“嘘”的手势,“所以阿九,你可得告诉送信的人,万不能多嘴。”
哪怕魏咎信中不提,可他们正是从江南而来,又岂会不知,今岁江南大旱,良田失收,又闻北疆残部蛰伏数年丶再度蠢蠢欲动。如今朝野之中,可谓内忧外患。
这是魏咎自登基以来,最艰难丶亦最关键的一年。她实不忍在这个时候,再叫他分神:
她疼他爱他不假,因他是她唯一的孩子,是她在这世上唯一血脉相连的人;
可她瞒他骗他……却因他不仅是她的孩子,更是一国之君,天下人的君父。
只是,这样的选择于他而言,究竟是她的自私抑或无私?
她不知道,也不敢去深想。
“阿九。”
却忽而侧过身去,她伸手,轻轻搂住魏弃的腰。
维持着这一坐一站的姿态,许久,方才低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