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物
“魏炁——!”
塔娜想也不想便要去追, 半边身子探出窗去,方觉自己的紧张过了头,怔怔停在原地。
几乎破了音的呼喊声, 在遍地横尸的青鸾阁中尤显刺耳,仿佛激起阵阵回响丶久而不绝。
她望着那飞快隐入夜色的身影,脑海中一片空白, 恍惚间,只觉自己此刻所立之处与外头喊杀冲天丶火光烧眼的世界已然分做两边。
她不知道事情为何变成了现在这样,也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些什么:是追上去, 还是躲起来, 是去找本该与自己饮合卺酒洞房花烛的丈夫, 还是去找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茫然逡巡四周的视线, 却忽被两声轻微的咳声吸引,塔娜表情微滞,不禁循声看去。
可这一看不打紧,看清窗台正下方那半死不活躺着的人是谁,她忍不住目瞪口呆。
“阿丶阿史那金?!”
惊呼过后,连忙绕出屋外去找人。结果无论她怎么喊,这人始终双眼紧闭,怎么叫都叫不醒。塔娜一咬牙, 干脆上了手。
几个巴掌“哐哐”上脸,阿史那金脸颊上顿时浮现出两道隐隐约约的巴掌印,吃痛之下, 挣扎着掀开眼皮。两人四目相对, 只一瞬诧异, 几乎异口同声地开了口:
“你怎么会在这?”
“英恪那畜生人呢?!”
阿史那金捂着高高肿起的脸颊,看着眼前一脸心虚的少女, 最初的愤怒过后,他仿佛突然明白过来什么,跳起环顾四周,看清眼前不堪入目的惨状,两眼瞬间气得通红。
“我看他是要反了……他要反了天了!”
“见人就杀,杀那些辽西人也就算了,如今连自己人都敢动手!这和大魏那狗皇帝有什么区别?!父皇就不该信他!我迟早要杀了他!”
杀了他——他在说英恪?
塔娜听得心中发凉,平素反应迟钝的脑袋,竟在这一刻奇迹般地抢先会过意来。她指着遍地尸首,颤声问:“这些人,是英恪下手杀的?”
“……”
“为什么?”
王府的侍卫也就罢了,可馀下的突厥兵,大多都是英恪自己的心腹。诚如阿史那金所说,是实打实的丶不会背叛的“自己人”。为什么英恪要动手把这些人全都杀了?
——杀了他们之后呢,他还要做什么?
塔娜呆呆站在原地,只觉洒在身上的月光都是冷的,有模糊的片段丶零星的话语在脑海中闪过,可她捉不住,更想不明白。
她从未这样厌恶过自己永远“慢半拍”的脑袋。
那场大病,仿佛不止带走了她从前的记忆,还把她为数不多的聪明和机警都一并卷走。她因此不得不顺应着天意跌跌撞撞往前走,直到今天,才恍然发觉,自己似乎尚未看清前路,已被人推到一条退无可退的绝路上。
阿史那金起先怒火难遏,双目烧得赤红,忽听一身血红嫁衣——本该是今日当之无愧“主角”的塔娜向他开腔询问缘由,又见她不知何时,满脸血色皆已褪去,不由一时怔忪,瞬间哑了火。
“他疯了……别管他,你随我走吧。”于是他说。
说话间,又有些小心翼翼地凑上前来,试探着拉住她的衣袖,“什么摄政王不摄政王的,那姓魏的草包压根护不住你,跟我走,我至少还能保你安然无恙,”阿史那金道,“父汗怕事情生变,早已派勃格丶勃勒两兄弟领兵来援。我这便带你出城,只等他们一来,立即同他们汇合。我们回月河谷去。”
“英恪到底和大魏做了什么交易?”塔娜却依旧锲而不舍地问,“放火烧城,是他的主意?”
“……我不能说。”
不能说?
是所有人都无权知道,还是唯独,不能对她这个“外人”透露?
塔娜一字一顿:“你们口口声声叫我神女,把我嫁给阿骁,如今的局面,却唯独对我,‘不能说’?”
她直直望向阿史那金双眼,却只换来飘忽躲闪丶不住退缩的眼神。
一时间,与面对阿伊时同样的无力感涌上心头,她忽然不想再问——因为答案已近在眼前,从始至终,无论英恪也好,阿史那金也罢,甚至阿伊,他们护她重她,可从不曾打心眼里认为,她和他们流着一样的血。
在他们眼里,她只是一尊任人摆布的神像。
需要的时候,便是万人膜拜的神女,不需要的时候,便是神坛上缄默的顽石。她甚至连这句话都不该问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