晕的感觉被一种更深的茫然和失落压了下去。她想象中女儿驾着那辆熟悉的黑色轿车风驰电掣赶来的场景,被手机软件里一个陌生司机冷冰冰的行程路线图彻底取代了。当她独自坐在急诊室冰凉的塑料椅上,看着邻座一位被子女嘘寒问暖、搀扶照顾的老人时,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猛地涌上喉头。她默默低下头,第一次感到那引以为傲的“女儿牌”光环,原来如此冰凉而遥远,并不能真的为她遮挡生命里袭来的风雨。
母亲猝然离世的噩耗,像一块冰冷的巨石砸碎了李凤兰惯常的世界。灵堂设在老屋,简陋而肃穆。李凤兰红肿着眼睛,带着女儿、女婿匆匆赶到,她手里紧紧攥着那束特意挑选的、硕大而昂贵的进口白菊,花瓣在惨白的灯光下泛着不自然的、冷硬的光泽,仿佛一件与这哀伤氛围格格不入的奢侈品。她刚踏进灵堂,目光习惯性地扫过全场,立刻捕捉到了角落里的李凤祥。他穿着一件半旧的深色夹克,袖口磨得微微发亮,正佝偻着背,默默地给前来吊唁的亲友斟茶。他的动作迟缓而专注,脸上没有任何表演的悲伤,只有一种沉甸甸的、几乎要压垮他的疲惫。
“哥!”李凤兰的声音带着哭腔,却依旧习惯性地拔高了调子,像是要宣告自己的到来和付出,“你看我带了啥?最好的花!妈生前最喜欢鲜花了!”她捧着那束显眼的花,就要往母亲的遗像前挤。
李凤祥闻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看了她一眼,又很快垂下,继续手中的茶水。他的声音沙哑低沉,像砂纸磨过木头:“放边上吧。妈……不在乎这个。”他顿了顿,目光始终没有离开那些粗瓷茶杯,“妈最后那阵子,常念叨你带她坐车看的那个新公园,说……说晕车,也看不清了,不如在屋里听我给她念念旧报纸舒坦。”
这话像一根极细的针,猝不及防地刺进李凤兰心里。她抱着花束的手僵住了,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周围亲友的目光若有若无地飘过来,让她感到前所未有的难堪。她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尖利地为自己辩护:“哥!你这话啥意思?我哪次不是风风光光接妈出去?我出力还少吗?哪像有些人,光会窝在家里!”她指着李凤祥身上那件旧夹克,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妈给你补这破衣裳的补丁,都磨得不成样子了!”
李凤祥斟茶的手猛地一顿,茶水溢了出来,烫红了他枯瘦的手背。他却仿佛浑然未觉,只是缓缓抬起头,直直地看向妹妹。那眼神里没有了往日的沉默和退让,只剩下一种深不见底的、被长久压抑后的悲凉和痛楚。
“风光?”他的声音不高,却像闷雷滚过寂静的灵堂,每一个字都沉沉地砸在地上,“妈晕车,吐了一路,回来躺了两天才缓过劲儿,她跟你说过吗?她怕扫你的兴!你买那堆贵死人的‘营养品’,堆在柜子里都放过期了,妈舍不得扔,又不敢吃,怕浪费你的钱,心里堵得慌,跟我念叨过多少回?”他喘了口气,胸膛剧烈起伏着,指着自己身上那件旧夹克,“这补丁是妈前年冬天给我缝的!她说我总在外面跑,穿厚实点她才放心!李凤兰,你懂吗?尽孝不是摆排场给人看的!是妈冷了你知道给她加衣,饿了你能端上一碗热乎粥,是让她心里头安生、踏实!”
灵堂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李凤祥粗重的喘息声和李凤兰手中花束包装纸被捏紧发出的窸窣声。她像被抽掉了所有筋骨,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那束昂贵的白菊在她手中变得无比沉重、无比刺眼。她精心构筑的、用女儿的轿车、女婿的钱财、自己的“慷慨”和“孝顺”堆砌起来的高塔,在李凤祥这沉痛而朴素的诘问前,轰然倒塌,扬起呛人的尘埃,让她几乎无法呼吸。她踉跄着后退一步,那束花终于“啪嗒”一声掉落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几片花瓣凄惨地脱落下来。
葬礼结束后,李凤兰沉寂了许多。她不再主动提及女儿如何,女婿如何,那些曾让她眉飞色舞的话题仿佛被一同埋葬了。她依旧在小区里走动,却常常显得心不在焉,目光总是不自觉地被一些景象吸引过去。
一个微凉的清晨,天空飘着细密的雨丝。李凤兰撑伞经过楼下的小径,远远地望见邻居张老师和他的老父亲。老人坐在轮椅上,精神尚可,身上裹着厚厚的毛毯。张老师一手推着轮椅,一手高高举着一把宽大的黑伞,整个伞面严严实实地向父亲倾斜着,将老人完全笼罩在干燥里。雨水则顺着伞沿,不断滴落在张老师的肩头和后背,迅速洇湿了他深色的外套,布料颜色变得更深。他微微躬着身,一边推车,一边低头温和地对父亲说着什么,脸上带着平静的笑意,仿佛对肩头的湿冷浑然不觉。轮椅缓缓前行,在湿漉漉的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