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大食的尸罗夫港才可称盛景,唯汉地广州刺桐二港可媲美。”
王玄策笑笑,眼看船只已开始减速寻地下锚,便从怀里掏出了昨日写好的信件双手递了过去:
“舶主大恩难报,某已在信中请广州港胥吏备薄茶相待。”
“等贼酋伏诛,某定速速归国以酬舶主厚恩。”
于是大食头人顿时喜笑颜开,嘴里学着汉地习俗连连推辞,但手中早已轻巧一摘将那封印信接了过来并仔细贴身放好。
双方就此暂别,而后苏莱便乖巧跟在王玄策身后,眼看着那些往昔对他趾高气昂之辈一个个在使君面前都变得乖巧起来。
但令苏莱惊异的是,无论是见港口的管事,还是后面来见的三佛齐官员,甚至面对着带武器的三佛齐将军,这位唐使君都是那副平静之色,甚至在那位将军怒气勃发以手扶刀时,脸上还多了几分毫不遮掩的鄙夷之色。
相较苏莱往日所见大人物,这位使君没有大食总督的飞扬跋扈,也无天竺国主的穷奢极欲,但就是这种不卑不亢的模样却更令人心折。
双方的争论倒也简单,因为这条海路上行商的人皆知晓,羯荼国奉三佛齐为尊,故而在王玄策看来,在羯荼国遭的祸要你三佛齐负责那是理所应当。
但换个角度说,即便是苏莱这个昆仑人也知晓三佛齐只是名义上为尊,实际上并无什么号召力。
就比如三佛齐南部有共居一岛的末罗瑜部,数十年来时时袭扰堪称肘腋之患,至今三佛齐未能平。
故而苏莱这半个本地人是能明白三佛齐将军为何动怒的——小弟平时不孝敬,出祸还要俺顶缸,有没有天理了?
一天的不欢而散后,苏莱反倒是有点坐不住了,等前来拜访的几个点头哈腰的三佛齐官员走后,便殷勤的抱来劈得极细的柴薪煮茶汤。
虽然他饮不惯,但王玄策可是极爱的。
而眼看着王玄策跪坐在案旁,一边轻哼着悠扬的小曲,一边用三佛齐提供的竹墨笔在绢纸上认真写着什么,煨茶的苏莱终于没能忍住:
“使君,这三佛齐无礼得很……”
王玄策摇摇头,答非所问道:
“自那日后,我便一直在思索,那羯荼与唐素无瓜葛,如此意欲何为?”
“方才几位三佛齐人前来拜访,告我有唐潞国公水师自东至真腊,欲调停真腊与扶南战事,乱中擒了真腊国主。”
苏莱正在用竹匙小心打去茶汤浮沫,闻言不由得瞠目结舌差点弄撒了茶汤。
将写好的绢纸摊平放在通风处,想了想又在信件开头添上了“伏惟潞国公出海万福”后,王玄策才满意点点头继续道:
“真腊失了国主,篡逆之辈遂起征伐,新国主往西出逃至狼牙修国求庇护,这些事,三佛齐举国皆知。”
“我揣测,狼牙修国多半以为真腊小国主奇货可居,又久悬海外不知唐之大,欲退大唐潞国公以谋真腊。”
一起相处了一个月,此时苏莱已经能跟上一点王玄策的思维了:
“那狼牙修与羯荼国毗邻且素来交好……使君是以为?”
点点头,王玄策将晾好的绢纸折叠起来封好,点点头道:
“蕞尔小国不识中国之大,非新事也。”
苏莱心中略有激荡,但还是有些担心:
“如此事牵多国,三佛齐若是一意坐视不理……”
封好的信递给苏莱,王玄策摇摇头:
“三佛齐坐要冲之地,虽国事惫懒,然非夜郎国之辈,至于这封信……”
驿馆之中苏莱仔细听着王玄策的嘱咐,并小心抿了一口使君为他盛的茶汤。
昔时难以接受的茶汤不知怎么竟也在唇齿间生了芳香味,使苏莱不禁有点沉醉其中。
次日果真如王玄策所猜,三佛齐国主设宴款待,席间宾主尽欢,最终议定三佛齐出军三十船,由唐使王玄策掌领发羯荼国责问使团遇袭一事。
不过这一幕苏莱并未看到,饮完茶汤后他便出了驿馆去往港口寻北上船只。
肤色融于黑夜,胸中密信却注定要漾起席卷南洋的飓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