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弛。马家辉一身崭新的靛蓝军官常服(连长制服),站在厅中,腰杆挺得笔首,年轻的脸庞在灯光下平静无波,只有眼底深处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他腰间,除了那柄厚背短刀,还挂着一把擦得锃亮的燧发短铳。
“韩家庄三万石粮,颗粒归仓!”黄忠杰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枯瘦的手指敲着刚呈上的入库总账,“加上咱社仓原有的底子,还有碾磨出的糠麸草粉、各户的救命底子…熬过寒冬应无问题”
厅内响起一片压抑的、如释重负的吐气声。
李济生站起身,走到马家辉面前。他的目光沉静,落在马家辉年轻却己显坚毅的脸上,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厅堂:
“马家辉。”
“在!”马家辉抱拳,声音干脆。
“此次借粮,深入虎穴,里应外合,一举功成!保我塬上数十万父老活命之粮,厥功至伟!”李济生声音沉稳有力,“擢升!即日起,马家辉升任第一旅第三营的营长!赏银千两!酒三十坛。”
厅内众人目光齐刷刷聚焦在马家辉身上,第一旅是李济生亲任旅长,这是把马家辉当自家人一样看重了。赏赐更是丰厚至极!
马家辉脸上依旧没什么激动神色,只是抱拳的姿势更显庄重:“谢社长!属下份内之事!”声音沉稳,不卑不亢。
李济生看着他,眼中闪过一丝赞许,随即话锋一转,声音低沉了几分:“只是…韩家庄之事,干系甚大。为数十万生民安稳计,此功此名,需暂埋黄土。你马家辉之名,在明面上,需隐于众营长之后。你可能受此委屈?”
“能!”马家辉回答得斩钉截铁,没有丝毫犹豫,“粮进仓,人活命,便是大功!虚名浮利,何足挂齿!社长与乡民为重,家辉明白!”
“好!”李济生重重拍了拍马家辉的肩膀,力道沉实,“是条汉子!记住,社里不会亏待有功之人!这委屈,不会让你白受!”他转向众人,“今日所议,出此厅门,烂在肚里!散了吧!”
众人起身,纷纷向马家辉投去或敬佩或鼓励的目光,默默离去。
厅内只剩下李济生和马家辉两人。李济生走到窗前,望着窗外月光下连绵的仓廪黑影,沉默片刻,才低声道:“家辉,委屈你了。这个第三营才刚筹备,下面的连长,排长,队长你自己报上来,我来批,不要落下了哪个兄弟的功劳。”
马家辉走到李济生身后半步,同样望着窗外巨大的仓廪阴影,声音平静:“我代手下兄弟谢过社长厚赏。”
李济生没回头,只微微颔首:“嗯。去吧,带着你的人,好好歇几天。后面…还有硬仗。”
马家辉抱拳,无声一礼,转身大步走出灯火通明的社务厅。月光洒在他崭新的营长制服上,腰牌在暗夜里闪着微光。他腰间的厚背短刀刀鞘口,那几道新添的划痕,在月光下清晰可见。
仓区边缘的阴影里,赵老七袖着手,像个老农,默默看着马家辉挺拔的背影消失在通往营房的路上。他浑浊的老眼里没什么激动,只有一种刀客看刀般的平静审视。许久,他嘴角似乎极其轻微地向上扯了一下,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含混地咕哝了一句:
“…小崽子,出息了。比他老子…狠。”
夜风吹过塬顶,带来工坊大风车骨架在风中坚韧的吱呀声。新粮入了仓,利刃归了鞘,暗影里的营长踏上了新的征途。功名埋于土,肝胆照寒星,这乱世的棋局里,一颗新淬的棋子,己然落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