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的大铁锅被抬出架起。

浑浊得几乎能数清米粒的稀粥，混着大量切碎的野菜和麸皮，在锅里无力地翻滚着，散发出一点可怜的食物气息。然而这点气息，却如同火星溅入滚油，瞬间点燃了饥民濒临崩溃的疯狂！人群像决堤的洪水，发出野兽般的嚎叫，不顾一切地涌向那几口大锅！

“排队！他娘的都给老子排队！”刘疤子带着十几个手持棍棒、面相凶悍的护社队员，如一道人墙死死堵在粥棚前。棍棒毫不留情地砸向那些试图插队、哄抢的流民，惨叫声、哭嚎声、咒骂声顿时炸裂开来。场面混乱如沸粥，却在棍棒带血的威慑下，勉强被拧成一条歪歪扭扭、痛苦呻吟的长龙。

“修坝！挖渠！管两顿干的！”护社队员扯着嘶哑的嗓子，在混乱的人群边缘反复嘶吼。

“有把子力气的汉子！过来按手印！李家塬互助社招工！”

“管饱饭！”

这诱惑，沉重得压过了恐惧和对棍棒的忌惮。一些尚存几分气力的青壮流民，看看锅里翻滚的稀汤寡水，又看看护社队员手中沉甸甸的棍棒和寨墙上那些闪烁着寒光的“农具”，眼中挣扎片刻，终究拖着虚弱的身子，走向了临时搭起的登记点。活命的欲望，最终碾碎了最后一点体面和迟疑。

乌泱泱的饥民被暂时分流。老弱妇孺靠着稀汤勉强吊命，青壮劳力则在护社队森严的监视下，扛起粗笨的工具，走向需要加固的淤坝和待深挖的引水渠。塬上塬下，呈现出一种诡异而紧张的“生机”：一边是哀声乞食的绝望，一边是汗流浃背的劳作。李家塬如同旱魃肆虐的焦土上唯一一块巨大的磁石，吸附着流散的生机，守护着一点脆弱而倔强的活气。

这刺眼的“活气”，却像烧红的针，狠狠扎在周文贵的眼里、心上。

……

周家沟外，一处光秃秃的土梁子上。

周文贵和他儿子周继祖并排站着，目光越过干涸的沟壑，死死钉在李家塬的方向。远处塬口寨墙下攒动的人影、升起的炊烟，都像毒刺般扎眼。

周文贵背着手，手指在袖子里掐得发白。

几个月了，自从他堂兄、西安府通判周文炳在城里被人用火铳当街轰杀，死状惨不忍睹的消息传来，周家头顶的天就塌了一半。

最大的靠山没了，周家像是被抽掉了脊梁骨，行事不得不夹起尾巴。之前那些被周家拿捏得死死的乡邻，明里暗里的手段都使出来了，或明着拖欠租子，或暗地里使绊子。周文贵这几个月，心力交瘁，硬生生熬白了不少头发。

他知道，今年秋收这场大旱，李家靠着那劳什子“互助社”，硬是在绝地里抠出了收成，两相对比，周家更是颜面扫地，人心浮动。若再这样下去，周家几代人攒下的家业，怕是真的要败在自己手里了！

“爹！你看！你看那姓李的！”周继祖咬牙切齿，眼珠子泛红，指着李家塬方向，“收留流民，装善人！他算什么东西！我大伯…我大伯死得那么惨…” 他声音哽咽，充满了刻骨的怨毒。他始终认定，大伯周文炳的死，必是李济生这厮下的黑手！被当众摔打的羞辱，家道可能中落的恐惧，还有大伯横死的仇恨，在他年轻气盛的心里熊熊燃烧。

“闭嘴！”周文贵低喝一声，声音沙哑疲惫，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他何尝不恨？堂兄的死是周家最大的痛，也是最大的耻辱！私下里，他不知花了多少银子，托了多少关系去查，可那晚动手的人干净利落，如同鬼魅，至今连点可靠的影子都没摸到。

怀疑李济生？他也想过。可那小子弄出来的互助社，把塬上塬下那些泥腿子拧成了一股绳，抱成了团。没有真凭实据，贸然动他，就是捅马蜂窝！周家现在没了官面上的倚仗，经不起折腾。

“恨？恨有用吗？”周文贵目光阴鸷，如同盘旋在尸骨上的秃鹫，“李济生这招…毒啊。收留流民，既赚了名声，又得了劳力修他的坝，挖他的渠，固他的寨墙！此消彼长…再让他这么弄下去，这渭南地面，还有我周家的活路吗？”

他顿了顿，望着李家塬塬口那片混乱而“热闹”的景象，浑浊的老眼里闪过一丝孤注一掷的狠厉：“不能再等了！李家塬这股‘活气’，必须掐灭！掐灭了它，那三道坝，那几个塘，还有塬下那千亩好地，就是我周家的！更要紧的是，得让那些墙头草、那些蠢蠢欲动的家伙们看看，得罪我周家，是什么下场！李家，就是那只儆猴的鸡！”

周继祖猛地抬头，眼中爆发出凶光：“爹！您是说…？”

周文贵缓缓点头，声音压得更低，仿佛怕被风听了去：“…那伙从北边来的刀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