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字,都将化为射向江伟心脏的、最致命的子弹。
时间,走到了十月中旬。
“严打”的风,越刮越紧。
县公安局门口的布告栏上,已经贴出了第一批被逮捕的犯罪分子的名单和罪状,其中两个因为抢劫伤人,名字上被用红色的墨水,画上了一个大大的叉。
那意味着,死刑。
这天夜里,孟山再次出现在了老槐树下。
他的神情,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凝重。
“老板,”
他将一个几乎写满了的本子递过去,声音压得极低,“刀疤刘疯了。”
“他从南边,搞到了一批货。不是手表,也不是录音机。”
孟山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吐出了两个在当时足以让天塌下来的字:“手枪。”
江卫国那双一直古井无波的眼睛,在听到这两个字的瞬间,骤然缩成了两个危险的针芒!
枪!
事情的严重性,已经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
这不再是投机倒把,这是足以惊动省厅,甚至中央的惊天大案!
“江伟,也参与了?”
他的声音,冷得像冰。
“是。”
孟山点头,“他负责联系买家。据说,对方是另一伙从外地流窜过来的悍匪。他们约好了,三天后的晚上,就在铁路货运站那个废弃的三号仓库,验货,交易。”
江卫国沉默了。
他拿着那本沉甸甸的、记录着他儿子所有罪证的黑账,在夜风中,站了很久很久。
孟山能感觉到,老板身上那股压抑的、如同火山般的气息,正在疯狂地攀升,几乎要将周围的空气都点燃。
终于,江卫国开口了。
“够了。”
他说。
“所有的证据,都够了。”
他没有再回村,而是让孟山带着他,连夜,返回了县城那个大杂院。
在那间昏暗的、只点着一盏煤油灯的小平房里,江卫国摊开一张从学生作业本上撕下来的纸,拿起一支铅笔,一笔一划地,开始写一封信。
他没有用自己的口吻,而是模仿着一个对社会丑恶现象义愤填膺的、充满了革命热情的退休老工人的语气。
致县公安局革命领导:【我是一名眼看祖国日渐强盛,却又对社会渣滓痛心疾首的普通公民!在“严打”的春风下,我鼓起勇气,向组织揭发一个长期盘踞在我县的、毒瘤般的犯罪团伙!以“刀疤刘”为首的这伙匪徒,投机倒把,走私倒卖,无恶不作!据我观察,他们甚至可能持有致命武器!】
他没有写得太详细,只在信中,点出了几个关键的时间、地点,和“三洋录音机”这样的物证。
最后,他用一种无比肯定的语气,写下了最关键的一句话:【据可靠线报,三天后的深夜,这伙穷凶极恶的罪犯,将在城东铁路废弃仓库,进行一场罪恶的交易!望组织给予雷霆一击,将这些社会的败类,一网打尽!还我县一片朗朗乾坤!】
落款,是三个歪歪扭扭的大字:【一个公民】写完,他将信纸仔细折好,放进一个普通的牛皮纸信封里。
他将信封,递给了孟山的兄弟,“疯狗”。
“去邻县。”
江卫国命令道,声音里不带一丝感情,“从那里的邮局,把它寄出去。寄给……县公安局,局长亲收。”
“疯狗”接过信,重重地点了点头,转身,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江卫国看着那道身影远去,缓缓地,将那本写满了罪恶的黑色小本子,一页一页地全部撕下,然后,丢进了炉膛里。
橘红色的火苗,瞬间将那些字迹吞噬。
纸张在火焰中卷曲,变黑,化为灰烬。
仿佛他那个名为“江伟”的儿子,也在这场大火中,被他从这个世界上,亲手、彻底地,抹除掉了。
天罗地网,已经布下。
接下来,他只需要作为一个“普通公民”,静静地,等待着那声正义的枪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