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世的疏离感,却又奇异地并不冰冷。
阿风如梦初醒,慌忙上前几步,在离女子丈许远的地方深深作揖行礼:“在下阿风,贸然闯入仙居,实乃被琴鼓天籁所引,万望恕罪!”他抬起头,目光诚挚,“久闻琴鼓山有异,心向往之,不意竟得闻此仙音,实乃三生有幸!”
女子唇角似乎牵起一个极细微的弧度,如同初春雪原上绽开的第一道细微裂痕,清冷中透出一丝几不可察的温和。“此山清寂,鲜有生人造访。”她目光落在阿风沾满尘土的行囊和脸上尚未褪尽的旅途风霜,墨绿色的眼眸深处似乎有什么难以言喻的东西轻轻动了一下,“琴鼓之音,遇缘方响。你既至此,便是有缘。”她素手轻轻拂过琴弦,带起一声低低的嗡鸣,“静心,再听一曲如何?”
阿风心中涌起难以言喻的激动与感激,他依言在女子对面不远处一块光滑的石头上盘膝坐下,姿态恭敬而虔诚,如同面对一件稀世珍宝,双手平放于膝上,挺直脊背,将全部心神都收敛凝聚。
白衣女子指尖再次落下。这一次,琴声不再仅仅是悦耳,它化作了有形之质,编织出迷离的幻境。清冽如溪涧的拨弦声中,阿风仿佛看见草甸上那群惊鸿一瞥的野鹿重新出现在眼前,它们优雅地低头饮水,鹿角在虚幻的光影中莹莹生辉;鼓点轻震,如同大地初醒,谷树、柞树、椒树、柘树在乐声中疯狂生长,枝叶伸展,绿意汹涌如潮,他甚至能“闻”到椒树那独特的辛香在鼻尖弥漫开来。紧接着,乐音陡然一转,变得苍茫辽阔,琴弦急颤如金戈破风,鼓声沉重似万马奔腾,他眼前幻化出从未亲临的巍峨雪山,冰峰刺破云霄,凛冽的寒风仿佛能刮痛脸颊;转瞬,乐音又变得低沉呜咽,如泣如诉,幻象化为无垠荒漠,风沙漫卷,残阳如血,巨大的兽骨半掩于黄沙之下,诉说着永恒的荒凉……幻象随乐音流转不息,阿风时而感到置身春日暖阳,周身煦暖;时而又如坠冰窟,寒意刺骨;更有一种难以名状的巨大悲悯与浩瀚喜悦交替冲击着他的心魄,让他几乎泫然欲泣,又几乎要放声长啸。在这琴鼓交织的洪流中,他仿佛化身一片羽毛,被卷入了天地初开时的混沌风暴,又似一粒微尘,见证了星河湮灭又重生的壮阔轮回。时间的概念彻底模糊、消融。他沉醉在这无边无际的视听瀚海之中,遗忘了自身的存在,遗忘了洞外的世界,遗忘了风影,遗忘了行囊,甚至遗忘了呼吸。他的整个灵魂,都赤裸地浸浴在这超越凡俗理解的天籁洗礼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当最后一个颤音在钟乳石间彻底消散,如同涟漪归于平静的湖心,洞窟内只剩下清泉涌动的汩汩声响。阿风如同大梦初醒,魂魄从九霄云外缓缓归位,身体却依旧沉浸在那种巨大的震撼余波中微微颤抖。他缓缓睁开眼,惊讶地发现洞窟穹顶那些散发微光的钟乳石,光芒不知何时已悄然隐去,而洞口藤蔓的缝隙间,竟已透入缕缕金色的晨曦——漫长的一夜,竟在这仙乐中倏忽而过!
白衣女子已放下琴槌,双手轻轻按在余温尚存的琴弦与鼓面上,那双墨绿色的眼眸平静地注视着阿风,仿佛早已洞悉他灵魂深处经历的一切风暴与洗礼。
“你心中,”她的声音依旧空灵,却比昨夜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温度,如同初阳融化了冰层下第一道水流,“有梦,有勇,亦有尘沙。”她的目光仿佛穿透了阿风的血肉,直视他灵魂深处那团不灭的火焰,“此道崎岖,荆棘丛生,猛兽环伺,孤寂如影。然心灯不灭,步履不停,纵使深渊万丈,亦必有天光垂照之时。”她的话语如同古老的箴言,每一个字都带着金石之音,重重敲在阿风心上。
阿风浑身一震,女子的话语精准地刺中了他心底最深处那根隐秘的弦——那正是支撑他餐风露宿、跋涉千山万水的唯一薪火。一股滚烫的热流猛地冲上眼眶,他霍然起身,对着女子再次深深一揖到底,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阿风……谨记仙音!纵前路坎坷,九死一生,此心此志,绝不敢忘!今日闻道,恩同再造!”
女子微微颔首,不再言语。她墨绿色的眼眸深处,仿佛有星河流转了一下,随即又归于永恒的幽深宁静。她重新垂下眼帘,如同入定的玉雕,周身的气息与这洞窟、这清泉、这岩石彻底融为一体,再无半分人间烟火气。
阿风知道,这场如梦似幻的奇遇,该结束了。他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那静坐如磐石的白衣身影和那副承载了天地玄音的琴鼓,将这幅画面如同最珍贵的烙印刻入心底。然后,他毅然转身,脚步轻而稳地踏出洞窟。
掀开厚重的藤蔓帘幕,万丈金光瞬间将他温柔地拥抱。朝阳正奋力跃出东方的山脊,将整座琴鼓山染成一片辉煌壮丽的金红。晨风带着草木苏醒的清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