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朱门缓缓向内洞开。
门内,一位盛装女子在侍婢搀扶下缓缓步出。她身着玄青大袖礼服,金线银丝绣满繁复华丽的翟纹,腰间束金玉带,裙裾曳地;最引人注目的是,一方团花簇锦的精致却扇,严严实实地遮挡着她的面容——此乃卢晏,谢道临未过门的妻。
在司仪的引领下,卢晏先向堂上端坐的父母——卢氏主君与其正妻——行最庄重的告别大礼。她身姿挺拔,举止间带着大家闺秀刻入骨髓的优雅,却扇后看不清神色。
卢家主君面容端肃,缓缓开口,声音威严:“尔往大室,勉之敬之。夙夜无违闺门之志。”(译:你今日嫁入夫家大家,要勉励自身、敬重夫君和公婆。早晚谨慎,不可违背为妇之德。)其母亦含泪叮咛妇德操守。
卢晏深深拜下。
随后,她与谢道临被众星捧月般簇拥着,登上那早己备好、装饰着百子帐与流苏的崭新西望车。谢道临坐主位,卢晏则手持却扇,端坐其旁。车队启动,欲回谢府。
然而刚行不远,卢府送亲队伍中以及早己闻讯等候在街角的邻里孩童、好事亲友忽地蜂拥而上,嬉笑着挡在车驾之前,口中齐呼:
“障车!障车!新娘如花似玉,新郎官岂可吝啬?”
女方家眷与街坊孩童拦车讨要喜钱,一片笑语喧哗,气氛欢腾至极。
早有准备的谢府管家满面堆笑,与小厮们立即抬出一筐筐早己备下的熟食、美酒、成串铜钱分发出去,口中应和着:“好说好说!新喜临门,谢家郎君岂会吝啬美酒财帛?诸位让行,同沾喜气!” 在酒香与钱串叮当声中,人群笑着闪开一条通路。
而在障车的喧闹之中,一辆普通的小青蓬油壁车无声无息地跟在了迎亲车队之后,车内坐着的正是卢玉娘——身着素净得体的陪嫁服饰,面未施脂粉,眸光低垂,手中无意识绞着一方绣帕。
她是媵,是陪衬,是静姝嫡姐因怜惜孤弱而带给她的一个归宿,自不可喧宾夺主参与盛大仪式,只能默默跟随。
谢府门前。
当西望车驶至积善坊谢府朱门阶前,一条红毡席早己从门槛处向内厅延伸铺设。新人下车,卢晏仍持却扇遮面,在侍婢引导下小心地踏上毡席,步步向内而行,象征从此踏上夫家洁净之地,延续血脉,不可沾染秽土。
行至大门门槛处,早有一副马鞍横放地上。
卢晏脚步微顿,在旁人虚扶下,轻提裙裾,抬足自鞍上一跨而过——此为“跨鞍”,寓意“平安”。门侧另有一个小偏门,卢玉娘便在此时无声地驶向那里,从侧门被迎入内安置,陪嫁不需参与这热闹堂皇的正礼。
府邸深邃,经过重重庭院,正堂之前,一座用青色缯幔精心搭建的大型帐幕“青庐”早己布置妥当(类似帐篷,源自北朝游牧,后成唐代婚俗)。
午后的光线透过半透明的青幔洒落。傧相赞礼高呼:“新人交拜!”
青庐之内,新人相对而跪,郑重向天地行过大礼。
此刻,便是最富文采风流的一刻。谢道临目光落在卢晏手中那把依旧严密遮面的却扇上。按制,新郎需作却扇诗,才情打动新娘,令她自愿放下障扇,方才算礼成得见真容。
他目视扇后那道朦胧身影,略吸一口气,沉吟片刻,朗声吟道:
“喜逢仙媛下玉宸,却道倾城未现身。愿借谢郎传彩笔,为拂芙蓉露真尘。
团扇轻掩月半轮,新妆灼灼蕴春温。莫疑京兆画眉手,自有才情叩心门。
芳颜欲睹缘却扇,未解卢家淑女情。才德如卿岂须遮?愿得同看琼枝影。
百子帐开承瑞露,七香车转待新阳。何劳团扇遮春色?应是东阁玉生光。”
诗句一气呵成,文辞绮丽流畅,切合情境,更暗含对新娘才德的期许与赞美。尤其末句“应是东阁玉生光”,既是夸赞新娘容颜自生辉光无需掩盖,亦点出她卢氏高门的身份。
青庐内外一时静谧,只闻诗句余韵。过了片刻,那执扇的素手终于微微一动,握着扇柄缓缓移开,露出了其后那张被脂粉精心描绘过的容颜。
谢道临凝眸望去。
卢晏的容貌,并非倾国倾城、天香绝色。但黛眉入鬓,琼鼻秀挺,唇如点绛,肤色在厚重礼服映衬下白皙如玉。五官清晰而端庄,组合在一起,有种沉静内敛的清贵气度。
尤其是那一双眼睛,澄澈通透,眼波沉静如深潭古井,仿佛蕴着洞悉世事的聪慧与一丝……疏离。
此刻,这双眼睛正定定地看着谢道临,眼波深处,清晰地映出一份未曾预料的欣赏与动容。
这一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