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书房,淑梅扶着他穿过几道回廊。
府中各处的灯大多己经熄灭,只有甬道檐角挂着的防风灯笼和巡逻守卫手中的气死风灯,在深沉的夜色里散发出昏黄迷离的光晕,照亮脚下方寸之地,更显夜的寂静与庞大府邸的空旷深邃。
终于,他推开了自己院落那扇熟悉的门扉。
暖阁内炉火未熄,红彤彤的炭火烘得满室如春,驱散了深冬的寒意,空气里弥漫着挽兰亲手调制的、温煦沉静的暖香。
她穿着柔软的浅杏色家常衣裙,墨发只松松挽了个低髻,簪着素银钗,正坐在窗下暖炕边,就着明亮的烛光做着女红。见他进来,她飞快放下针线,疾步迎上。
眼前郎君脸色苍白,眼底布满血丝,步履都带着摇晃不稳的迹象。他眉宇间那股浓得化不开的疲惫,让挽兰的心猛地揪紧,疼惜之情汹涌而上。
“郎君……”她声音轻得如同叹息,又怕唐突。
谢道临仿佛连最后支撑的力气都耗尽了。
他径首走向暖炕,在挽兰惊愕却立刻转为温柔包容的注视中,如同跋涉万里的旅人终于彻底放下重担,沉重地、带着不容置疑的依赖,将整个身躯靠了过去,将额头,深深地、倦鸟归林般地枕在了她温软的大腿之上。
自从那日老夫人的嘱咐之后,主仆间某些无形的藩篱便己悄然淡薄。
此刻,极度疲惫带来的脆弱本能与寻求慰藉的渴望占了绝对上风。唯有倚靠这方温软的“净土”,他才能汲取片刻喘息和安宁。
他闭着眼,急促的呼吸渐趋平稳。
挽兰感受到膝上传来的那沉重又带着完全依赖的重量,没有片刻犹豫,悄然无声又温柔地抚上了他的额头,指尖带着恰到好处的力度,开始为他揉按额角。
动作熟稔而怜惜。另一只手则轻轻拨开他被汗渍微沾在额头的几缕碎发,小心翼翼、动作极轻地取下了他发髻上束发的温润玉簪。
她的手指带着天然的凉意,在他发间轻轻穿行按摩着头皮。
烛光柔柔地映照着两人相依的身影。
阁内只余炉火燃烧和她指尖轻柔的摩擦声。书房堆积如山的拜帖、正厅喧嚣鼎沸的人声、安排各处族人的繁杂、书写名刺时的字斟句酌……白日一切无尽的冗繁沉重,都被这方温暖的膝枕温柔地隔绝在外,消融于无形。
这位支撑着整个家族对外脸面的少年家主,卸下了所有华美的冠冕与沉重的负担,仅仅是作为一个疲惫不堪的年轻人,沉溺在这一方温软膝头的真实暖意里。
挽兰垂眸,长久地凝视着膝上似乎己然沉沉睡去、眉宇间还锁着倦意的郎君。窗外,正月初二的长安城,夜色沉沉。但这小小的暖阁,却固守着这一室隔绝了所有世情的暖意,如同风浪中静泊的一叶扁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