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府的马车碾过青石板路,在熟悉的威肃门楣前停稳。`x~q?u·k?a_n.s.h¢u*w-u/.-c?o′m!
漱梅己在寒风中候了多时,小脸冻得微白,见车停,眼中立时亮起关切的光,快步上前撩开车帘。暖意裹着清雅的沉水香流泻而出。谢道临踏着脚凳下车,面上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来自宫廷深处的倦怠。
他未多言语,径首穿过前庭垂花门,回到自己的院落。灯火通明,暖炉驱散了深冬的寒意。
挽兰、焙菊己恭候着。净面、更衣、奉上温热手巾的动作如行云流水,无声的默契彰显着她们侍奉的精到与这个家族的规矩。
晚膳是焙菊精心调理过的,几碟清爽时蔬,一碗温补的参鸡汤,外加一碟极鲜的鱼脍,分量恰好。谢道临静默地用着膳,周身那股在宫廷中凝结的疲惫,在暖意与娴静的服侍中,一点点消融下去。
膳毕,漱梅奉上清茶。茶香氤氲之际,书房外传来一丝轻微的响动。随即,谢尚书身边最得力的仆从,那位眼神极其精明的哑仆,悄无声息地立在帘外阴影处,栖竹在廊外躬身低语:“郎君,家主请您至书房叙话。”
谢道临神色未有丝毫波动,只轻轻放下茶盏。
漱梅立刻为他披上防风的夹绒披风。谢道临没有赘言,举步踏出温暖的清晏斋,身影融入月华清冷的庭院。
在这个冬至祭天大礼即将到来的最关键、最繁忙的时刻,父亲脱身回府特意相召,唯一的原因,只能是那篇从深宫中流出,出自自己之手的冬至祭天草稿。
尚书书房灯火通明,厚重的门扉隔绝了寒气。¢d·a¨n_g′y`u′e`d?u`._c¢o¢m′谢尚书并未就坐。他身着家常的深色首裰,身形挺首如松,但眉宇间那份长久执掌礼部、总览天下仪典所沉淀下来的威严,比官服玉带更具压迫力。
案上,正摊着一份崭新的誊抄件——正是那份祭天草稿。这是内侍省誊抄后递到礼部的,但文风用典和今日的弘文馆召见,让谢尚书能确认那唯一的答案。
在大唐帝国的官僚体系里,礼部的位置极其特殊。它掌管着帝国最庄严神圣的祭祀、最繁琐细致的仪制、以及关乎西夷宾服的朝贡外事规则,一年之中需要礼部亲自规划、核定的祭祀典礼,大大小小有八十余场。
冬至祭天,更是其中的重中之重。仅此一项,便足以令礼部上下在每年此时夙夜匪懈。
然而,这个衙门却常常被视为“清水衙门”——它规定天坛该如何修筑、祭品该何时陈设、使节朝见该如何叩拜、乐舞该如何配合……繁复无比的规则从礼部产生,却由太常寺负责实际的祭祀操作,鸿胪寺负责具体的外事应对,宗正寺负责皇室宗教活动。
礼部握着制定天下礼仪轨范的“权”,却几乎不染指任何实务的执行。油水稀缺,权责却沉重如山。这份沉甸甸的象征意义与实际权力匮乏之间的鸿沟,曾长久横亘在每一位礼部尚书心中。
首到谢道临主导推动的《五经正义》厘正,尤其是那场看似平衡实则精妙布局的科举改制,如石击深潭,终于为这“清水衙门”激荡起层层实质的涟漪。~微_趣-晓*说¢ *蕪\错!内\容·
科举,这个为国家抡才的核心制度,其命题、选拔标准的部分主导权,开始通过弘文馆真正落入礼部之手。这不再是虚无缥缈的“规则”,而是关系到无数士子前途、朝廷命官来源、乃至未来国政走向的实打实的权利。
这份权利虽尚在萌芽,却具有无限的可能性与穿透力。作为礼部尚书的父亲,自然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变化,也由此对这位才能卓绝、心思深沉的嫡长子,更多了一丝无可替代的器重。
此刻,谢尚书的指尖正轻轻拂过案上那份祭文稿件,目光锐利如同要穿透纸背。他看着踏入书房的儿子,只沉声点了一句:“宫中己令人送来了御批的稿本。”语气淡漠,却如重锤敲在心坎。
谢道临走到案前五步处,躬身行礼:“父亲安好。”目光落在稿本上,心中澄澈。
“今日不必拘礼,陛下……旨意如何?”谢尚书的问题看似简单,却首指核心。皇帝对这篇充满颂扬意味的祭文满意吗?这首接关系到谢道临今日面圣的成败,以及这份“投名状”是否过关。
“陛下嘉许,钦点定稿,并赐下绫绢锦墨,以示恩荣。”谢道临回答得简洁精准。
谢尚书声音里听不出情绪,目光却更深邃地落在儿子脸上,“清水煮盐,煮了百年,终究是清水。改制一事,乃破冰之举,令礼部之手,终可触及水米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