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来的。"
谢道临掬起一捧热水泼在脸上:"我倒不怕书,只怕你们这些教书的先生。"话出口才觉轻佻。
身后传来银铃似的轻笑。挽兰将玉簪浸在玫瑰露里,不紧不慢道:"老夫人常说,世家婚嫁就像烹茶——看着工序繁琐,其实火候到了自然甘香。郎君尝过新焙的雪芽么?初时微苦,回甘却绵长。"
谢道临望着水面晃动的倒影。挽兰的眉目浸在氤氲水汽里,像极了春雨中的白玉兰,明明触手可及,又始终隔着一层雾。
"若是苦得咽不下呢?"
"那便换种茶。"梳子轻轻刮过头皮,激得他浑身酥麻,"就像奴婢们永远跟着郎君..."声音忽然低下去,"不论新妇是谁。"
这话说得巧妙,既表了忠心,又暗藏机锋。
"其实那些规矩..."她执起丝瓜瓤替他擦背,"郎君记不得也没关系...自有奴婢们兜着。"
这话说得大胆,倒让谢道临一愣。转头望去,挽兰神色如常,仿佛在说今日的天气。水珠顺着她挽起的袖口滑落,在杏色主腰上洇出深色的花。
"老夫人挑你们时,费了不少心思吧?"他突然发问。
丝瓜瓤顿了顿。挽兰轻笑出声:"奴婢七岁学点茶,八岁习熏香,九岁背《内则》..."她扳着手指细数,"十二岁那年,焙菊姐姐教我们辨合欢香与麝香的区别..."
谢道临喉头微动。他终于明白这西个婢女为何各有所长——点茶熏香是为侍奉,医理武艺是为护主,而挽兰通晓的那些风月之事...
水面忽然晃开涟漪。挽兰取过澡豆为他净手,葱白的指尖划过掌心纹路:"郎君不必忧心,卢小娘子进门后,奴婢们照旧伺候晨昏。倒是新妇要头疼,咱们郎君的起居习惯,可不是三两日摸得透的。"
这话说得俏皮,倒把谢道临逗笑了。他忽然发现水汽里的挽兰比平日鲜活许多,那些刻在骨子里的规矩化作眼波流转,反倒透出世家百年浸润出的灵慧。
"你倒是会宽人心。"
"奴婢的本分罢了。"她拧干帕子为他敷面,温热巾子裹着安息香,"其实世家联姻就像这池兰汤——外头看着花团锦簇,内里冷暖自知。但总归...有人陪着试水温。"
最后一句话混在水声里,几不可闻。谢道临睁眼时,正撞见她低垂的睫毛,挂着细密的水珠。这一刻他突然懂了老夫人的深意——与其说这西个婢女是侍妾备选,不如说是为他量身打造的浮木,要在滔天巨浪里护住谢氏嫡长子的体面。
更漏声透过窗纱传来时,挽兰己为他系好寝衣丝绦。她收拾浴具的背影映在屏风上,恍如皮影戏里走出的仙子。谢道临望着那抹剪影,忽然想起《诗经》里的句子: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
"明日..."他鬼使神差开口。
"明日奴婢蒸茉莉香饼可好?"挽兰抱着铜盆转身,眼角眉梢仍是滴水不漏的笑,"郎君今日用了艾草,该换些清甜的。"
窗棂外月光如水,谢道临望着廊下晃动的灯笼,忽然觉得满池兰芷都不及这抹影子生动——那些藏在世家婚嫁里的算计与凉薄,竟被这丫头三言两语化作了人间烟火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