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他带着兄弟们浴血奋战,从洋人的枪口下撕开一道血路,夺下这方寸立足之地时,当他以为终于能让这群跟着他出生入死的兄弟喘口气,过上几天安稳日子时……
冰冷的现实却像一柄刀,狠狠剜进他的心口。`r¨c!y·x`s\.?c/o?m?
他这才看清,真正的敌人,从来不是那些明晃晃的刀枪火炮,而是那些潜藏在暗影里、悄无声息啃噬着他们好不容易垒起根基的蛀虫。
来自内部的影子。
就像此刻站在他身后的王二狗。
黄阿贵的身影也出现在巷口。
他没有上前,只是沉默地伫立在雨幕边缘。
雨水浸透了他破旧的毡帽,沉重的水珠顺着帽檐,一滴,一滴,砸在泥泞里。他那双浑浊的眼睛,在陈九和王二狗之间艰难地来回梭巡,里面翻涌着挣扎、痛惜,还有一丝无法言说的愧怍。
他又何尝不是沉浸在那一声声贵哥、贵爷里,虽然没敢收孝敬,但平日里顺手拿的东西、买东西的折扣一样不少。
还借着陈九的名头给自己之前住同一个窝棚的老乡顶了份会馆的活计。
他明知道“秉公堂”的招牌指的是什么…
王二狗就站在陈九身后一步之遥。
距离很近,近得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却又仿佛隔着万水千山,一道无形的、冰冷的深渊横亘其间。
他的脸,在跳动的火把光影下,有些惨白。
陈九记得他。
记得这个当初带着几个面黄肌瘦的同乡投奔自己时,眼中闪烁的求生渴望。
记得他平日里一见面就笑的模样,一着急说话就磕磕巴巴的窘态。
更记得他变卖全部家当,换来那一板车泛着油墨香的旧报纸时的热忱……
就是这样一个曾让他视为捕鲸厂心腹臂膀的年轻人,在“华人渔寮”的名头刚刚在唐人街站稳脚跟,兄弟们的生活才见一丝亮光的时候,就迫不及待地披上了“陈九爷”的虎皮,在街面上作威作福,替“红姨”这等货色张目出头!
痛!
不仅痛冈州会馆竟被这些污糟产业蛀空,连自己乡里乡亲的血肉都不放过!
更痛那用命搏来的信任,竟如此轻易地被自己人利用!
他带着这群兄弟从尸山血海里杀出来,不是为了让他们变成另一群骑在同胞头上吸血的蛀虫!不是为了让他们重蹈自己曾经最痛恨的覆辙!
这痛楚混合着怒火和深沉的悲凉,如同这漫天飘洒的雨丝,在他胸腔里疯狂地交织、翻腾。
杀?还是不杀?
他攥紧拳头,杀意在胸中沸腾。
快刀斩乱麻!用最首接、最血腥的方式,将这些腐肉毒瘤剜个干净!
可……杀了王二狗,还会有李二狗,张二狗……
只要这片土地依旧贫瘠绝望,只要人心深处的贪婪还在疯长,这样的背叛,就永不会断绝。
或许还是自己做的不够好….
陈九的目光,终于从那片吞噬了太多兄弟性命的黑暗扯回,缓缓落在跪倒在他面前、抖如筛糠的红姨和鸦片馆管事身上。
“起来。”
红姨和浑身剧震,仿佛听到了天籁,又疑心是戏谑。
他们惊惶地对视一眼,眼中全是死里逃生的不敢置信。
这才手脚并用地、颤巍巍地从泥泞里撑起身子。
“滚到那些人堆里去,”
“擘大你们对眼,给我睇真!睇睇平日同你们同捞同食、在赌档烟馆抽水剥皮食血馒头班’好手足’……今晚到齐未?”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被围在巷中、面无人色的冈州会馆管事们。
每一个被他目光触及的人,都像被烙铁烫到,猛地缩紧脖子,拼命想把自己藏进阴影里,避开那仿佛能洞穿五脏六腑的视线。
“畀条生路你们行。”
陈九的声音,比这瓢泼冷雨更寒彻骨髓,“若不肯指认,或者指认得不清不楚……”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地上尚未干涸的血迹,“下一碌落地的猪头,就系你们!”
“指认得好,指认得明白……”
“今日就留你班狗命!”
雨,依旧无情地倾泻。
冰冷的雨丝,密密匝匝,斜织成一张巨大的、冰冷的网,笼罩着这条被肃杀浸透的窄巷。
火把在薄雨中痛苦地跳跃,光焰将泥水里的扭曲人影,以及雨中稳坐如山的陈九,都拉扯得狰狞。
陈九依旧坐在那张西脚方凳上,他面前摊开的,是冈州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