答了之后才发现说漏嘴,茍知县慌张改口:“哪有的事!没——没有!”
不敢说“没有贪”,只囫囵说“没有”。苏时倾听了更是绝望,对这个糊涂知县更加不报有什么期冀。将一摞摞记录着款项的支票对半撕开,撕开之后觉得不解气,又混杂着再撕一遍。确定这些支票再无复原的可能后,苏时倾带着愁怨,向空中扬弃。书房半空顿时被碎纸屑充斥,缓缓打旋儿飞舞,落下来的纸屑遮掩了茍知县的视线,教他一时间视线受阻。“我的税!我的税银!没了这些凭据,你叫我日后如何去提款?如何向朝廷交代啊!”似乎比没了为官印信,还要更严重。茍知县开始目红狰狞,说得语气也更歇斯底里。“为官重要?还是税银重要?”有一点明知故问。看那茍知县反应,已经是最尽然的答复了。苏时倾的脸色很不好。他听到了书房外面,严柏虎学的一声猫叫。得抓紧时间。不理会正拼凑着碎纸屑的茍知县,苏时倾开始搜罗书架。书架上的书籍很新,新得让苏时倾怀疑这些书籍压根没有被翻阅过几次。最面上的,是本《洗冤录》。苏时倾之所以多留意了一眼这本书,是因为扉页的页脚有点点翘起。直觉告诉他,茍知县并不是会读这类书的人。于是,书籍的如此异样吸引了他。没有直接掀落,而是用拇指撚起书册,一一翻页。纸张边沿,毛毛躁躁的边角剌得指头刺痛。可苏时倾并没有因为手上的不适而停止动作。好像有几张不是书本的纸页,插嵌在这《洗冤录》之中!拇指停止了翻动。因为苏时倾已经横截到了应该找的位置,寻到了心心念念忧虑着的认罪书。认罪书七歪八扭地随意中插,甚至画着押的右下部分还破了口子。茍知县存放的时候,想必随意得很,压根没将认罪书当回事。苏时倾觉得讽刺。觉得自己和严柏虎的认罪书,会在《洗冤录》中被寻到,很讽刺。当即就撚将出来,准备走到烛灯处,将认罪书烧毁。认罪书被挪到烛灯的正上方,烛火很快燃着了它的边角。边角火焰又慢慢向整张纸页蔓延,发出“滋啦”灼烧声响。苏时倾撚着认罪书的手,难免也被升腾的热浪炙烫。但即使如此,被炙烫的手也不曾颤抖偏斜片刻。直到认罪书彻彻底底地被火焰吞噬,化为无踪无迹的灰烬,苏时倾才收手撤回。轻轻擦拭了被炙烫的指节部位,不呼痛、不喊疼。同样不呼痛、不喊疼的,还有守在门外的严柏虎。自那声猫叫之后,苏时倾再没听见严柏虎的动静。但若是屏息去听,是能听得到刀剑枪棍摩擦碰撞的声音的。方才在和茍知县周旋,苏时倾未多留意。现在处理完了事情,松弛下来了,反而觉察到了门外的异变。心间不安的愁绪萌生,苏时倾拉开书房的大门。后院子里,一片血色朦胧。血自然是严柏虎的血。血大滩大滩地洒落,污了原本锃亮的后院地砖。严柏虎此时的样子,只能用“惨烈”二字堪堪形容。他双膝跪地,衣裳被刀剑划破,露出不浅的伤口。双手拿着应该是艰难夺来的一把长刀。长刀立在地面上,成为严柏虎全身跪立的支撑。围着他的,有四五个捕快。捕快们个个亮刃,畏惧严柏虎濒死孤勇,不敢贸然上前。“柏虎大哥!”苏时倾当然为严柏虎担忧,想第一时间靠过去,奈何被捕快拦路。严柏虎听到苏时倾在唤他,强撑着擡头,望向书房门口的方向。可他却再无力多说任何一句话了,吸气吐出的只有一声似是而非的猫叫。猫叫拟的不像。苏时倾却明白意思。严柏虎奄奄一息之际,还没忘记他们的约定。拟声的意思是——跑。该跑了。有捕快过来了。苏时倾当然不会就这么跑。眼底被严柏虎留的血渲染,也变得失去克制,变得报复疯狂。他很愤怒。愤怒得不由分说挟持了茍知县,一把子揪着茍知县的后领,拖行到纷争的院子中来。“通通放下兵器!不然,这狗官必死无疑!”苏时倾一步步前驱,果然,一帮子捕快看到知县被劫持,都不敢妄然行动。“把兵器都放下!放下!”茍知县认了栽,苏时倾手上的那柄长剑已经在他的脖子上刮出了血痕。茍知县可不想死,见到带伤奄奄的严柏虎,只担忧自己的命运会不会和受伤的这个人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