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主任推眼镜的手都在发抖:"杨厂长说得对。上面发的紧急通知白纸黑字写着——工业厂区私垦耕地,就是向国家抢粮!咱们圈地既占了国有土地,种出的粮食还绕过统购......"他翻开泛黄的政策汇编,手指在文件条目间快速滑动,"这是三重违规!"
苏青猛地站起,椅子在水泥地上划出刺耳声响:"可看着工人接连晕倒在车间,难道不算政治问题?食堂的窝头掺了七成野菜,工人们拿什么炼钢?"他抓起桌上的搪瓷缸狠狠灌了一口,凉茶早没了热气,"咱们厂上个月产量又再次减产两成,不就是因为工人没力气?"
!杨厂长扯松风纪扣,露出里头洗得发白的衬衫:"小苏,我比谁都想救大伙......"他突然压低声音,"但中央三令五申,工业农业必须泾渭分明,咱们这是在踩红线!这事儿一旦发现,咱们三个都的进去。"
"红线?现在连命都快保不住了!都是在厂里,咱们自己人,看管严,谁会发现!"苏青抓起桌上冻得硬邦邦的窝头,"这玩意儿吞下去拉不出屎,医务室每天都挤满浮肿的工人......"
办公室陷入死寂,唯有寒风卷着雪粒拍打玻璃。聂主任突然合上账本,声音发颤:"要不......咱试试小规模?在后墙根种点红薯萝卜,用废料堆挡着......"
"不行!"杨厂长猛地转身,"要么不做,要做就开十亩地!"他摸出皱巴巴的烟盒,发现是空的又狠狠攥扁,"把废料场全推平!咱们搭个假工棚当掩护,夜里偷着干!但是这保密之事咱们得想好如何做?要把可能被发现的漏洞全堵上。"
苏青和聂主任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恐惧与决绝。
杨厂长走到地图前,用红笔在厂区东北角狠狠画了个圈:"对外就说扩建仓库。保卫科的人换上便衣巡逻,谁敢走漏风声......"他的食指重重戳在地图上,"按破坏生产论处!小苏,这点你要跟刘卫民提前通气,他听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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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风裹挟着雪粒子狠狠砸在保卫科斑驳的木门上,苏青抬手敲门时,指节在零下十几度的气温里早已冻得发麻。
门轴发出刺耳的吱呀声,刘卫民叼着半截烟卷探出头,军大衣领子竖得老高,看清来人后慌忙将烟按灭在门框的铁皮上:"苏厂长?这么晚......"
"屋里说。"苏青闪身进门,煤球炉上锈迹斑斑的铁壶冒着微弱热气,墙角堆着的巡逻登记簿最上方压着张泛黄的全家福。
刘卫民手忙脚乱地挪开摞在凳子上的旧扳手:"上个月托人弄的碎茶末,您尝尝......"
"不用了。"苏青按住对方递茶的手,目光扫过墙上歪斜的"保卫生产安全"标语,最终落在窗台上那张镶着塑料膜的照片——穿碎花衬衫的妇人坐在藤椅上,膝盖上摊着毛线活,笑得温柔。
他手放在炉子上烤火:"卫民,你母亲身体最近可好?"
刘卫民的手摩挲着烟盒:"老样子......身体硬朗着呢,两年前的流感要不是您给的药,我母亲她......"他突然住口,警惕地压低声音,"苏哥,您深夜来这儿,怕是有要紧事跟我说?您直接说。"
苏青从怀里掏出张皱巴巴的图纸,在布满油渍的桌上展开,图纸边缘被反复揉搓得发毛。厂区东北角的标记被红笔重重圈住,墨迹未干:"厂里要在废料场搞扩建,需要你带兄弟们......"
"苏哥!"刘卫民猛地站起,凳子在水泥地上划出刺耳声响,"纺织厂私开菜地的事儿刚爆出来!厂长撤职蹲牛棚,书记下车间,还说下次有厂子跟着学,就送公安......"他目光扫过苏青眼底密布的血丝,又落在对方手中那页被体温焐热的图纸上。
"我知道,我明白!"苏青按住对方肩膀,"但你去咱们厂医务室看看,昨天一天晕倒七个工人。前天还有工人在轧钢机前两眼一黑,差点卷进去!"他抓起桌上冻得硬邦邦的窝头,用力掰开,里面掺着的锯末簌簌掉落,"这是人吃的东西?"
刘卫民的后背重重靠在铁皮柜上,沉默。苏青对他有恩,但是这是掉脑袋的事儿,他不能一拍脑袋就干,他还有老娘要照顾,有妻儿照顾。
"卫民,你带的人我信得过。"苏青突然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里面是蜡封着的盘尼西林故作说:"当年我就存了就给了一盒,你娘用了两支,这里还剩下两支都给你。"他将药塞进对方掌心,"现在厂里三百多号人,也在等着咱们救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