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他微微前倾身体,雪茄的烟头在空气中划过一道微红的弧线,“您所要求的,是一笔极其巨大的款项,两百万两白银。而您提供的担保——阜康钱庄的联票、湖南几家票号的背书,以及……”
他嘴角扯出一个意味深长的弧度,“一个听起来很宏大却有些缥缈的‘指定口岸洋税关银’。抱歉,这在我们严谨的金融评估体系里,风险系数……太高了。”
他轻轻弹了弹雪茄灰,灰烬无声地落在锃亮的黄铜烟灰缸里。
“左总督的军事行动,我们有所耳闻。恕我直言,那是深入中亚腹地,环境恶劣,补给线漫长。战争的结果,充满了不确定性。银行家,追求的是可预期、可量化的回报和安全的保障。您能理解吗?”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胡雪岩脸上那招牌式的、仿佛永远能化解一切尴尬与刁难的圆融笑容依旧挂着,但握着茶杯的手指,指节却不易察觉地绷紧了一下。
他放下茶杯,瓷器与红木桌面发出清脆的一声轻响。
“桑顿先生,”胡雪岩的声音温和依旧,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
“风险,在任何地方都存在。贵国商船跨越大洋,难道没有触礁的风险?但风险背后,是巨大的收益。阜康钱庄的根基,遍布东南,资产雄厚,这绝非虚言。至于洋税关银,”
他微微加重了语气,“大清国门洞开,通商口岸货物如织,关税便是最稳定、最实在的流水。只要贸易不息,此银便源源不断。这难道不是最优质的抵押物?”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桑顿和他身边那位一直沉默记录、表情冷漠的副手。.咸`鱼¢墈¢书,王- *追-嶵\欣/漳+洁?
“况且,左帅西征,平叛安疆,一旦功成,天山南北商路重开,那才是真正的金山银海。汇丰若能率先支持,未来在此地的金融主导地位,岂非唾手可得?这是远见,而非仅仅盯着眼前的风险。”
桑顿听着翻译的转述,灰蓝色的眼睛里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随即又恢复了那种职业性的冷静。
他缓缓吐出一口浓烟,烟雾在两人之间弥漫开来,像一道无形的屏障。
“胡先生,您的口才和对未来的描绘,确实令人印象深刻。”
桑顿的声音里听不出多少情绪,“但银行家只相信契约和可执行的具体条款。您所说的‘指定口岸’,具体是哪些?关税的征收权、保管权、支配权,如何确保完全不受地方或其他势力的干扰?在左总督大军胜负未卜、朝廷态度尚不明朗的前提下,这些‘未来’的收益,如何能写入今日具有法律效力的抵押条款?”
他摊了摊手,做出一个遗憾的表情,“我们更关心的是,万一,我是说万一,左总督兵败,这笔巨款,大清朝廷是否会认账?谁来承担最终的偿付责任?阜康钱庄吗?”
一连串尖锐的、直指核心的问题,像冰冷的针,刺破了方才还勉强维持的谈判氛围。
会客室里一时只剩下雪茄燃烧的轻微嘶嘶声和窗外隐约传来的黄浦江轮船悠长的汽笛。
胡雪岩脸上的笑容终于淡了下去,眼神变得深不见底。
他缓缓靠向椅背,手指无意识地在光滑的红木扶手上轻轻敲击着,发出几不可闻的笃笃声。
阳光透过高大的彩色玻璃窗,在华丽的地毯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空气中浮动的尘埃都仿佛凝固了。
桑顿的问题,带着金融规则那无情的冰冷,像一把解剖刀,精准地切割着“信任”、“未来”、“国运”这些宏大而模糊的概念。
胡雪岩指尖在扶手上敲击的轻微声响,成了这寂静空间里唯一的心跳。
“桑顿先生,”胡雪岩的声音打破了沉默,平缓依旧,却像绷紧的弓弦,“您的疑虑,合乎银行的规矩。但规矩,是人定的,也是为人服务的。”
他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如电,直视着那双灰蓝色的眼睛,“您要具体口岸?好。江海之要津,两江之命脉——上海关、江海关、浙海关!此三关,岁入洋税几何,想必贵行比我更清楚。”
“至于确保……”胡雪岩嘴角勾起一抹极其复杂难辨的弧度,似笑非笑,带着一丝商人的狡黠,又深藏着不容置疑的底气。他不再说话,只是从容地从怀中一个暗袋里,取出一份薄薄的文书。那纸张并非官府的明黄,而是带着特殊水印的素白。他轻轻将文书推过光亮如镜的红木桌面。
桑顿带着一丝犹疑拿起,目光落在文书末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