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性命。阿娘循声回过头来,那表情,先是不可置信,随即——竟目呲欲裂。我还没来得及反应,打骂已如暴风骤雨袭来。
我年幼体弱,无力反抗,在地上翻来滚去讨饶,嚎啕大哭。
可她竟毫不心软,到最后,骑在我身上,两手死死扼住我的颈子,力气不断收紧。我只记得自己不受控制地吐出舌头来,眼泪与口水流成一片。
那也是我一生中最接近死亡的时刻之一。
“芳宜。”可还是檀元——她听见动静,撩开营帐走了出来。
只片刻的沉默过后,我听见她对阿娘说:“放开他。”
阿娘不愿。
她便再重复了一次:“我要他活着,放开他。”
这次,阿娘终于不得不放过了我。
重获自由的瞬间,我却丝毫没有感受到劫后馀生的喜悦,只浑身无力地瘫软在地,如一滩烂泥。
而阿娘亦跪着,流着泪,擡头去看檀元。
“殿下,”她几乎哽咽着说,“若不是您,早在我生下他那日,我便亲手掐死了这孽障。”
檀元默然不语。
女孩不过八岁,苍白的脸上没有丝毫血色,仿佛常年见不着天光。在草原上,只有她,被允许穿大魏的服饰,而那些绫罗绸缎,环佩叮当,那一日,亦随她莲步轻移而飘然至我眼底。我至今还记得那日她穿的衣裳,记得她向我伸出手来时,透着浅浅朱粉的指腹。
檀元对我说:“阿卢,你不要怪你娘亲。”
而韩卢——我的名字,也正是檀元在我出生那日,亲口所赐。
可这名姓似乎并不为阿娘所喜,所以她从不这样叫我。不过我不在乎。
贱奴也好,孽障也罢,听惯了便不觉得伤心。反正我还有檀元——她会一遍又一遍,温柔地唤我阿卢。
等到再大些,我才从檀元口中得知,原来阿娘厌恶我,只因我身上不止有大魏的血,还流着大梁人的血。
我是她被强迫后丶不得不生下的孽种。而也正是因我的存在,大汗开恩,留下了阿娘的性命——想来,我既是她的保命符,也是她饱受凌辱的证据……她如何能喜欢我?
我再也不怪她对我动辄打骂。
可越是这样,我对檀元又越发亲近起来,仿佛天生要来和自己的母亲作对似的。
她不许我对檀元直呼其名,我偏要一错再错;她不许我为檀元梳发丶簪花,不许我为檀元带来外头的话本,不许我偷偷陪檀元下棋丶作画,不许我从檀元那儿贪求丁点的温暖,我偏要与檀元做世上最最亲近的人。
我与特木勒在外头野了一日,回来时,檀元正在用膳。
阿娘如旧侍立一旁,见我手中攥着几枝格桑花丶风风火火闯进帐中来,却一瞬变了脸色。
“还不退下!”
她拦在我与檀元之间,手指几乎紧抵着我鼻尖,劈头盖脸骂道:“在外头泼皮打滚也就罢了,在殿下面前,竟也这般不知轻重!你既欢喜和那蛮子厮混,还回来做什么?且随他们去做那茹毛饮血的野人罢!”
我没说话。
“芳宜。”
反倒是檀元闻言,轻轻搁下筷子,似乎又叹口气:“他不过才十二岁,正是贪玩的年纪。”
我擡起头,见檀元一身素衣,如瀑黑发只以一根木簪斜挽,更显弱柳扶风之姿。
她与我四目相对,面上露出熹微浅而淡的丶似安慰的笑意,又以口型对我道,阿卢,莫怕。
“殿下不必为这孽障说话!”
阿娘却依旧疾言厉色:“我看他再这么下去,是要反了天去!于公,我们与大梁国仇家恨,不共戴天;于私,那特木勒是什么人?是那……那贼人的儿子!我们不与他兵戈相向,只因而今寄人篱下,能避则避便是,但与之交好,简直无耻!”
阿娘本就恨我憎我,所以骂起我来亦毫无顾忌。
可惜我再不是从前一巴掌便被扇倒在地丶痛哭不已的四岁小儿,她已无法用拳脚制服我。单薄的几句叱骂,终究不过耳旁风。到最后,阿娘也只能眼睁睁看我上前去,把那花小心翼翼放在檀元的膳桌上。
檀元擡头看我,伸手轻摸了摸我的头。
她的手指冰凉,却如祛火的冰,令我心头肆虐的暴戾丶险些没压制住的杀意,一时皆被扑灭,只剩对她无尽的依恋。
但还不够。我想。
我还有许许多多的话想对她说,想告诉她,今天我看到了什么,去了哪里,做了什么,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