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你大字不识几个。”
魏弃却毫不留情地拆穿她。
难得开次口,结果声音凉得像冰,把她吓够呛:“谢沉沉,写什么信?”
骗人也不打草稿。
而且,宫外的书信,哪是那么简单就能送进来的?
江都与上京相隔千里,传一次信要多久?
沉沉起初只是随口一提,压根没想那么多。
此刻被魏弃一问,方觉自己才是那个不靠谱的丶哄人玩的坏人,一时蔫得低下头去,不敢再信口开河。
无奈,左想右想,以她的脑筋,实在也想不出两全其美的好办法。
最后只能自暴自弃地双手合十:“好罢,奴婢认识的字是不多,”沉沉道,“写不了长信,可奴婢记得,江都的家中,不远便有座古庙——庙里的菩萨可灵了!”
“奴婢……奴婢届时定会把想对殿下说的话都说给菩萨听,让菩萨托梦给殿下。”
魏弃:“……”
怎么不说烧给他?
他无言,失笑,沉默,面上却始终死水一片。
一切翻涌在心丶不可告人的惊涛,似亦只藏在越写越快的笔锋中,字迹越见潦草。
直到,笔下又一次因久久停顿而晕开墨渍——而这已经是今日的第六次。
他的心不静,练字也只是空耗。
索性搁了笔。
他问谢沉沉:“你觉得我要拦你?”
“……”
不丶不然呢?
沉沉不敢与他对视。
眼神飘忽着,看书架,看墙上的画,看香烟袅袅的香炉,就是不看他。
嘴上却还在努力给自己灌迷魂汤:“怎会!”她说,“奴婢知道,殿下一向宽宏大量,宅心仁厚……”
狗腿子做到这份上,差点把自己都给骗过去。
可惜,魏弃一向不吃这一套。
他已忘了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甚至不会再与她一来一回,无心与她“唇枪舌战”,只是沉默着,在她不愿看他时,方能肆无忌惮的,几乎贪婪的,望着她,许久又许久。
末了。
他说谢沉沉,你信也好,不信也罢,但我从没想过要拦你——并非因为什么宽仁。
“只是因为我答应过,会让你拿一纸放妾书丶清清白白地出宫去,”魏弃淡淡道,“如今,你拿到了。”
从莫名变成“婚书”的放妾书,到御书房里那次没头没尾的召见;
从突然被准允的出宫,到那些塞满马车丶几乎快装不下的脂粉与衣裙。
一切的一切,仿佛都在这一刻,连成一道严丝合缝的圆。
沉沉脑中“轰”一声,不禁悚然地瞪大眼睛。
而魏弃,却既没再多作解释,也没有给她无用的宽慰,只是伸手,点了点桌上宣纸,道:“离下月初一,还有十五日。”
“……”
“你可以走,”他说,“但走之前,至少该学会丶怎么写封报平安的信。至于送信的人,我自会安排。”
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
沉沉头先还在震惊中,眼泪聚在眼眶里,没流下来。
听见这句话,却再忍不住,捂着脸丶背过身去,像孩子似的,“呜呜”哭出声来。
百馀日的恐惧,委屈;渐生出的不舍,怜惜,一切爱恨情绪,都在眼泪中道尽。
*
谢沉沉在朝华宫的最后半个月,是在勤勤恳恳的练字中度过的。
可怜她在读书写字一事上,惯来没什么天赋,全靠苦练,以及小时候认得的那几个大字做基础。如此这般,整天几个时辰几个时辰地练下来,到临走时,竟也真的学会默几行歪歪扭扭的“平安信”。
只是,真到要走的前一夜,却还是失了眠。
“殿下。”
伸手不见五指的夜,室内静得落针可闻。
只她睡不着,盯着床幔看了半天,突然,又翻过身去丶对着床外侧那隆起的一节地铺,小声道:“你睡了么?”
魏弃从那次出宫回来之后,便不再睡在地宫。可也不乐意睡床上。
明明睡了那么多年的床,如今病了一回,却总说睡得热,不利养伤,非要“抢”了她的地铺来睡。
奇哉怪哉。
沉沉问完那句,等了半天,也没听他应声,只得又翻身回去。
谁知翻来覆去好一会儿,还是睡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