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膘

下山的时候，香珠的脸一直贴着林长云的下巴，她像只胆怯的小狗一样，观察着他的脸色。

她自知这次是自己任性了，有些过意不去。

秋天的风很大，而林长云的身体才刚刚转好，她不该让他一起跟上来的。

麦田像是一片金色的海洋，随风展开波浪，香珠看到一排苞米，随手掰了一个。

林长云拍了拍她的屁股，“要给钱的。”

她又悻悻地丢了回去。

“林叔叔……”她闷闷地喊。

林长云目光深沈，“叫我林长云。”

香珠咂了咂嘴，“林长云……你放我下来吧，我自己走好了。”

她担心他的身子。

林长云不再言语，也不放开她，就这样一步步稳稳当当地走着，偶有不听话的木枝会刮到他的脸，香珠便轻轻为他挡去。

她无聊地看着前方，闷闷不乐，“你别不高兴啦……我补偿你，好不好？好不好？”

她勾着自己的脚背，用圆润的脚趾头挠他的掌心。

林长云微微垂了眼，神色不明，“香珠，以后都叫我林长云。”

“……噢……”他好像发现了。

她只有在高兴的时候才会叫他林长云。

虚情假意的时候都叫林叔叔。

看起来五大三粗，实则敏感得要命的男人啊……

她盯着他紧绷的侧脸，稍稍靠近，轻轻印下。

男人一僵，脚下的步伐就乱了些，如同他的气息，连带握着她脚的掌心也滚热了起来。

他望着无边无际的麦田，缓缓开口：“我小时候经常在田里玩。”

这是他第二次向她提起幼年，香珠挺了挺身子，仔细听着。

但男人话锋一转，“你呢？”

香珠楞住，“什么我？”

林长云抿唇，目光看向她，沈沈的双眼逼得她无处可逃，“你的小时候，什么样？”

香珠张大了嘴，蔫蔫道：“就那样……”

“说实话。”林长云的声音冷了些，但他眼神闪了下，又觉得舍不得，“你说一点，我说一点。”

或许是他认为自己的童年不够让香珠感兴趣，於是他又加了砝码，“我满意了，给你加肉。”

香珠总算心动了，嘟着嘴道：“有什么好说的……三岁前的记不太清，就记得一个乞丐大娘抱着我缝娃娃，她早就疯了，缝得乱七八糟的，说那是她的闺女。”

林长云算了算时间，香珠如果真的是十六岁，那十六年前刚好是南北朝战争爆发的时候。

仙庵镇在南朝北部靠中的地方，当时战火并未屠戮到那里。

那年他十二，还未从军。

他松了口气，不论香珠是如何成为孤儿的，总归那里面没有自己的影子。

“我娘很温柔，我爹是屠夫，我的身形像他。”

香珠蹭了蹭他，“那你的温柔一定像你娘。”

“我温柔吗？”林长云苦笑，他那哪是温柔，分明是被她折腾得没脾气，打又不舍得，骂又怕她跑，只能耐着性子哄。

但香珠却搂紧了他，言语中都是眷恋，“你是我见过最温柔最温柔的人了。”

她想了想，加了句：“我最喜欢你。”

轻轻的话语如同一颗小小的石子，让林长云心里平静的湖水泛起一阵涟漪，他怔了怔，想到香珠经常说他不懂得说好听话，刚张开嘴，准备说几句她喜欢的，就听她恶劣道——

“这句话值不值两斤猪肉哇……”

他的嘴又关上了。

但那心里的涟漪却已化为惊天骇浪，在不为人知的地方翻滚丶拍打。

香珠为了猪肉继续念叨：“后来大娘死了，我就自己讨饭了，讨到了六岁。那时候好乱，能活下来就很不容易了，但我特别厉害，不仅活下来了，还吃得胖胖的！”

快到村口了，林长云知道，这次谈话到这里就该结束了。

“我六岁时开始习武，十三从军，十五封将。”

他掩下眼底的一抹心疼，“一会想吃什么？”

“当然是肉！你刚才说给我肉的，你忘了？”

记得，只是……

他没想到小心眼的香珠竟会要求自己保管肉。

他拿出三斤肉来给她，小家夥鬼鬼祟祟地藏了起来，林长云闭着眼睛坐在院中，仅凭她发出的细响就知道她把肉藏在了后院的大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