浑然的沙海是个足以把人逼疯的地方。
酷热的骄阳,将脚下的每一粒黄沙蒸腾成炽热的刑具。松散的沙砾,每一步都会陷成深深的足迹。枣红色的木屐绑带,隔着混上了黄沙色彩的肮脏的足袋摩擦着我的趾缝,在那里磨起一个个燎泡,再碎裂成渍痛,淡漠的血的颜色,就好像绑带褪下的污浊。
起伏的沙丘。
风,裹杂着滚滚的尘埃,从我们的面前席卷而过。
遮天蔽日。
再睁开眼,走过的路便成了虚妄的曾经。
连足迹都不曾留下。
太阳向着我们的背后偏移。
或许是这种渐渐背离阳光的感官所给予的错觉,焦躁感平缓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无限的寂寞的感觉。没有言语,没有声音。身边缺乏活物的气息,漫天空旷中只馀下孤孑一身的悲哀。
单薄得如同纸片一般的存在感。
尽管长时间在阳光下的行走令我口干舌燥,依然想要找个人说说话。
随便是谁都行。
就算他不似克莱尔那般善解人意,就算他不似阿玛兰塔那般引人发笑。
只要,他会回应就好。
没得选择。
“酷拉皮卡。”我叫他。他很合作的把头转向了我的方向。蓝色的丶透明得好似玻璃的眼珠,浅浅地浮出一丝疑问,多半属於友好的表示,顺便把疲惫连同那种罪恶的红色一并掩盖到最底层。
我咽了咽带有血腥味的唾沫,湿润一下干哑的嗓子,努力令它听上去不像破碎的玻璃,“你来死亡沙漠干什么?”
他没有再次像猫一样戒备起来。或许是长时间的劳累令他也没有了伪装成猫的精力。“去东方的绿洲。”
“为了绿洲特地进沙漠?”这个人的思维……果然不是我能理解的……
他哂笑了一下,仿佛在嘲笑我的无知,好吧,我就是什么都不知道,“肆虐之迷宫就在死亡沙漠尽头的绿洲里。”
呵……不会是个寻宝者吧。在苏美尔的传说中,迷宫永远和宝藏以及贪婪的龙联系在一起。比静静守护着那些明亮的财富的龙更加贪婪的人类,举着火把和充满罪恶的剑刃贸贸然地闯入,活着的成了英雄,死去的就是尘埃。克莱尔大约也在那个迷宫中吧?这么说来,我们必须要在英雄和尘埃中,选择一个?
太阳渐渐沈下,迎面而来的,是惨淡的月色。晦暗,奄奄一息,就好似这干渴的沙漠,濒临死亡的绝地。
在阳光全然沈没到地平线以下之后,辉映於天地之间的,只馀下星点的些微。广袤的黑沈的天幕,一直延伸到地平线的尽头。沙漠的夜,全然不同於苏美尔皇室的夜晚。苏美尔的夜空,被皇宫建筑的尖塔割裂成不规则的几何形。透明得如同墨色玻璃的天幕中,永远是不符合天候的星月同辉。硕大的月亮,虽然会随着时间的推移在天穹之中移动丶会变化出阴晴圆缺的轮回,然而,过分的完美,就是极致的不完美。漫天的星斗,在圆月之下竟然还熠熠生辉,即便是小孩子,也可以体会到那份虚假。
沙漠的夜,却是冰冷的。没有了白日里的骄阳曝晒,夜间的温度,骤降到裹紧衣物也难以抵御的程度。天穹的浑圆,在黑暗中越发显现出它的原貌。
每一分,不带有任何遮掩的光与暗。
全然的投射。
漫长的,残酷的,绝望的真实。
如果,这一片沙海,是月光下的海滩,或许,一切的情境都会变得大不一样。冰冷也会成为浪漫。
或许身边的人,也会让人觉得好受些。
然而很可惜。
沙海的尽头,连接着一个不知在何方的绿洲。
而更为现实的是,我们的淡水,已经所剩不多了。
幸而经历过尸魂界的逃亡,那个每一滴干净的水都如此贵重的状况,我都已经熬了过来,没道理现在……葬身在这片无知无识的沙漠中。
我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用力揉了揉依然毫无知觉的左腕——这让我感到丧气,不是摔断的原因,却如同癔症一般的无法动弹——我侧过身,枕上左腕,闭上眼。
嘶啦嘶啦的声音,从手镯中传来。
静谧之中,尤显刺耳。
可我不敢关掉。克莱尔尚未回应我。
与其说我觉得克莱尔不愿意回应,我宁可相信她被什么事情绊住了。我始终相信克莱尔不会舍弃我。这是,皇族在长久的背叛与被背叛中建立出来的,血缘之间的难以言语的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