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两年后。
夜幕降临,北京晚高峰的路上堵得水泄不通,程简从沙丁鱼罐头般的地铁上挤下来,大衣被扯得皱皱巴巴。不等他站稳,另一群人呼啦啦挤上地铁,又差点把他推回去。
程简好不容易挣扎出来,快步朝出口走去,他刚结束今天兼职的家教课程,准备赶回在学校附近的出租屋。
一出地铁站,冷风吹在脸上,外面竟然下起了小雪,似乎是这个冬天的第一场雪。程简步伐微顿,放慢了脚步。
他很喜欢雪天,尤其是……每年冬天的第一场雪。
细小的冰晶落下,倏忽就不见了,程简深深吸了一口冷气,觉得这雪真不够冷,不如记忆里那个偏远的小城镇。他的家乡,冬天总是特别漫长,大雪有时能连下几夜,干冷干冷的空气好像能把血管都冻住似的。
他已经很久没有体会过那样的冬天。
地铁口离学校很近,程简去便利店买了几盒泡面,看见冰红茶的时候目光一动,顺手放进了购物篮,如果是从前,这些东西他都是不吃的。
结账丶回家,程简已经很熟悉这样的日子了。钥匙插.进锁孔的时候,手机响了起来,是郝月眉的来电。
“妈,怎么了?”程简一边接电话一边打开家门。
“程简啊,今年也不回来过年吗?”女人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带着些小心翼翼的试探。
“不回了,这边还有兼职要做,抽不开空。”程简拒绝的理由十分充分,语气也是十成的疏离。
郝月眉似乎叹了口气,她欲言又止道:“你爸他……”
“我会寄钱回去。”程简打断郝月眉的话音,“没什么事的话那就……”
“程简。”郝月眉语气急促:“你爸也很后悔,他现在每天在医院,总是念叨着不该送你去外地念书,他很想见见你。”
闻言,程简攥着手机的指节捏紧,又覆松开:“我不想见他。”
打开室内灯的开关,小小的一居室顷刻被照亮,面前的桌子上立着一副素描画,程简指尖轻轻划过画框,沈声道:“他也别想见我。”
电话挂断了,程简看着那副素描画,久久不能回神,画上是两个人的侧脸,女孩微微扬着头,长发披散着,一双眼睛又大又亮,那神情骄傲中透着得意,像一只狡猾的小猫,女孩的对面是一个男孩,垂眸深深地注视着她。
这是他幻想中的画面,是两年前他一点一点完成的画作,是他没能送出去的礼物。
“辛繁,你肯定还在怪我吧。”指尖划过画中女孩的脸,轻轻一触,却又收回,程简不知道该怎么想,如果她已经不怪自己了,似乎更令他难以承受。
视线落在画面一角,那是用细水笔写在角落的名字,两年前,他曾在辛繁的带领下,隔着一扇玻璃门窥探了她的童年,看到她曾经把自己梦幻的愿望画在纸上,取名为《幸福的一家人》。
那时,看到辛繁强作不在意的失落,程简便萌生了重新给她画一幅画的想法,他想给她一个新的许诺,於是,就连取名的格式都仿照了那幅辛繁童年的画作——它叫《幸福的我们》。
幸福的……
两年来,程简始终被困在属於江远一中的梦魇里,他无数次梦到熟悉的班级,那嘈杂的背景音忽远忽近,班上的一切都模糊成水墨一般的斑块,唯独那个女孩像工笔画般纤毫毕现,神采鲜明。
她总是动不动就朝自己凑过来,凉凉的发丝和洗发水的味道就是他梦魇的源头。
在梦里,他们总是离得那么近,近到好像他只稍稍侧头,嘴唇就能擦到她的脸颊,那悸动的快乐又是那么真实,令他几乎溺毙其中。
也许是梦境中那溶溶的爱意太过美好,每每苏醒,程简便会坠入无尽的失落之中。
一个梦重覆几次才会成为执念呢?
有些事,辛繁一直都不知道,程简还记得原定奥数竞赛的那天早上,他收拾好了考试要用的物品,在程诺的加油打气中离开了家。他将那幅画也带在了身上,毕竟他对比赛胸有成竹,就等着宣布结果后约辛繁出来,把这份礼物和奖杯一起送给她。
然后呢,他要告诉辛繁,自己摆脱程文衍的掌控了,他们可以一起读高三,然后考同一个城市的大学,他们可以一同创造未来更多的可能。
程文衍的车已经等在门外,程简沈浸在单纯的期待中,没有意识到今天过后会有什么不同。直到——那辆车开上了高速路,开出了收费站,一路不停。